11月26日，一張抬頭為「藍田縣公安局」的紅頭文件在微信朋友圈流傳。這是一份給藍田縣網信辦的去函，大意是抖音上網名「許廟飛哥」等五人組成的號稱「五虎上將」的組合發布了一系列自我介紹的視頻，視頻內容低俗，有損藍田形象，建議對其中四名人員的抖音帳號進行封殺。
先不談如此運用公權力對以上幾人進行封殺的手段是否合法合規，身為土生土長的藍田人，我從一個藍田人的角度談談對所謂的「五虎上將」看法。
我玩抖音時間不長，本月初的某日因無聊才下載了該APP來打發時間。想必是因為抖音算法推薦機制，很快系統就向我推薦了所謂的「四大天王」的視頻，「四大天王」是「五虎上將」的前身，他們最初只有四個人，自稱「四大天王」。視頻的內容相當無聊，無非是幾個鄉村青年輪番上前對著鏡頭進行自我介紹，分別是許廟飛哥、藍田黃鼠狼、藍田樂樂娃和西安王大蛋，自我介紹的過程中還伴有各種類似於自扇耳光的搞怪動作，視頻的最後則統一以一句亢奮的「安排」作為結束。
與其他視頻不同的是，「五虎上將」的系列短視頻的點讚和評論比基本上都能達到二比一，這個數據極為可觀。只不過與其他網紅不同的是，「五虎上將」的視頻下面評論都整齊劃一，出奇的一致，基本上都是罵聲一片。
■ 「五虎上將」與其他抖音博主合拍視頻下面的留言
初看這「五虎上將」的視頻，我的心情也和視頻下方的評論差不多，感嘆什麼牛鬼蛇神都想著炒作出道，甚至在朋友或者同事發來這些視頻取笑我的藍田人身份時，我雖不至於羞愧得無地自容，卻也覺得不甚光彩。當然，過後也就一笑了之。
時間長了，我幾乎在每天刷抖音的時候都能刷到這所謂的「四大天王」，眼看著他們加入新的成員，又進化為「五虎上將」，這期間人員反覆變更，甚至還有女性加入後又退出，但作為出道元老的「四大天王」的地位仍毫不動搖，直到前一陣子加入了一名外號為「周至座山雕」的中年男子，「五虎上將」才最終成團。很快，該男團在11月24日又再次擴編，最終成團人數達到了八人，並將番號迅速調整為「陝西八大碗」。
也不知道是否這次名字起的不太吉利，兩天後的11月26日，藍田縣公安局就發出了那份建議封殺的紅頭文件。這次「五虎上將」的嗅覺極為敏感，很快就又發布了一則短視頻，內容是許廟飛哥「正式」宣布「五虎上將」團隊解散。這次五個人的情緒低落，配上引人哀思的背景音樂，看起來還頗為惹人「傷感」。也許是覺得僅僅這個表態還不夠端正，晚上飛哥又發布了一條自己賣炒麵的短視頻，還加上了「#傳遞正能量」「#加油年輕人」「#記錄擺攤生活」三個tag。
縱觀「五虎上將」如流星般乍起乍落的歷程，我對他們的看法也從一開始的鄙夷轉化為看笑話，再變為感嘆，最終卻為他們的突然凋落而感到惋惜。之所以有如此複雜的心態變化，並非單純地出於同情。
隨著抖音、快手對人們生活的全面侵入，成為網紅已經成為了許多年輕人的就業首選。畢竟在許多人看來，當網紅既輕鬆，來錢又快，還能獲取一定的知名度，總比老老實實地上班996要好多了。
這種擇業觀在城市青年中屢見不鮮，在當代城市文化波及下的村鎮，自然也會受到這股風潮的衝擊。
先不論「五虎上將」發布這類短視頻的初衷是否也是想成為網紅，單從他們給自己取的「雅號」和組合名稱來看，幾個人顯然都文化程度不高。他們樸素的觀念中，隊伍裡有幾個人，組合就要取名字裡帶數字幾的名字，所以他們取不了類似「蘇打綠」「牛奶咖啡」之類的小清新，只能在過往的通俗文化中汲取營養，起一些如「四大天王」、「五虎上將」、「陝西八大碗」之類的名字。我甚至認為此處的「四大天王」並非來自《封神演義》中的魔家兄弟，而是來自劉德華張學友的港臺四大天王。
不管怎麼說，「五虎上將」的通識文化水平離「人均985、年薪上百萬」的知乎用戶恐怕相距甚遠，距離天天在微信公眾號進行碎片化閱讀並積極吸收並分享政經史哲知識的「中年成功男士」相差恐怕也不可以道裡計，甚至比起時刻追逐微博熱點的飯圈女孩也有所不及。對他們來說，抖音就是他們這類人的知乎、公眾號和微博，是他們跟外部廣闊世界交流溝通和展示自身的一款相當友好的「工具」。
請注意，以上行文雖略有調侃戲謔，卻並沒有嘲諷的意思。
在網絡話語權被城市知識青年壟斷的當下，我們很難聽到鄉村青年發聲。打開抖音，大都是城市青年晾曬自己的生活，秀車秀房，展示衣服箱包化妝品。要麼是靚麗男女的變裝秀，要麼就是美食大咖的探店日誌。我們似乎忽略了，在一二線城市之外，在廣大的鄉鎮農村，還有另外一批人群也有著表達和展示自我的精神需要，我們不能對此視而不見。
那麼回到「五虎上將」這件事上，五個人真正做錯了什麼嗎？細細翻閱他們的視頻，我並沒有發現什麼違背公序良俗的內容，充其量是以「生猛」的嘶吼氣勢和故意扮傻的動作形成了一種反差，從而博得看客一笑，進而獲取關注而已。他們在視頻中的行為頂多算是惡俗，但是絕談不上低俗。
經過仔細觀察，我甚至還在他們的視頻中捕捉到幾人的一絲可愛。如已經年屆三十的飛哥，每次在以冷冽的氣勢自報家門的時候就很像一個中二少年；而黃鼠狼那略顯「猥瑣」（此處不含貶義）的動作，配上他的外號，每次出場都有類似《地下交通站》裡賈貴出場的效果，讓人捧腹；還有長得五大三粗，卻每次都「羞答答」地報上自己名號的王大蛋，也讓我會心一笑。他們在一起廝混的那些場景，往往讓我想起幼時農忙後與小夥伴們揮舞著苞谷杆追逐廝打的場面，甚至在他們的嬉鬧中還能窺見到已經在城市生活中漸漸消逝的一抹人與人之間的純粹。
■ 視頻來源：抖音@周至座山雕
不過，混入「五虎上將」隊伍中的「周至座山雕」一本正經的中年男人形象，有些破壞整個隊伍的氣質。
其實，根據網上流傳的紅頭文件上的身份證號來看，飛哥是90年的，王大蛋是99年的，黃鼠狼是2004年的，剛滿16歲，而樂樂娃則更小，只有15歲。整個團隊除了飛哥年紀略大之外，其餘幾人也都是毛頭小子而已。幾個人無非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裡自娛自樂，沒有必要上綱上線到侮辱縣城形象的程度。
從他們個人發布的一些其他視頻來看，飛哥似乎是以在夜市賣炒麵為生，雖然這些視頻底下充斥著一些諸如「飛哥很可憐，靠賣炒麵養活四個神撒」之類的評論，但是總體都對飛哥的這個手藝表示肯定。最起碼在我看來，飛哥通過自己的手藝自食其力，比其他網紅通過跟人在網上直播PK，來騙所謂的家族工會和粉絲刷火箭割韭菜要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我認為飛哥的行為在道德上更值得肯定。
■ 11月26日飛哥賣炒麵視頻
最後，我還想再談一談對「五虎上將」進行「封殺」這件事的看法。紅頭文件中給出的理由是「有損藍田形象」，我倒覺得這有點小題大做了。
如果說「五虎上將」崛起的這短短半個月內對藍田形象造成了損害，那麼更應該反思的是藍田的對外宣傳部門，如果對藍田的正面形象宣傳足夠多足夠好的話，這一點「疥癬之患」豈能影響大局。
作為西安僅剩的兩個縣之一，我在西安工作期間，感受到的是藍田縣在西安的影響力已經江河日下，很多更年輕的西安人都不知道藍田位於西安的哪一片區域。而我在對外介紹藍田的時候也還是老兩樣——藍田猿人的藍田，如果對方對歷史再稍不了解，我就只能再進一步的解說，就是「藍田日暖玉生煙」的藍田。這雖然不能完全歸咎於宣傳部門，但是宣傳部門也難辭其咎。
「五虎上將」的崛起，固然有網友們「審醜」和起鬨的因素在起著作用，所以他們才能吸引到人們的眼球。如果他們真的讓網友們感到不適，那麼就在網絡空間的規則裡解決，由網友們自發抵制，而不是動用行政手段強行介入。
法無禁止即可為，如果「五虎上將」的視頻沒有觸犯法律和違反公序良俗的話，那麼就請給他們一個與他人同等機會的自我表達的平臺。
要知道，我們的鄉村並不是只有李子柒，更多的是這些生在鄉村，長在鄉村，最後老於鄉村的年輕人，他們不關心世界格局和國際政治，不關心股市和綜藝，對他們來說，端著海碗與老父親蹲在門口咥一碗麵比前面這些都要實在。請不要剝奪他們自我表達的機會，這才是最真實的中國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