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劇日漫看日本臨床醫師規範化培訓制度

2020-12-15 健康界

醫務劇是影視文學作品中的常見題材。自1963年日本知名作家川崎豐子開始連載創作小說《白色巨塔》以來,醫療題材就成為了日本影視文學動漫作品創作重要的素材來源。以《白色巨塔》為代表的一批作品,突出的特徵就是反應"大學醫局"這個權威等級森嚴有序的組織中, "教授"對整個"醫局"玩於股掌的控制,以及"教授"對"醫局"成員的升遷作用大權獨攬。很多作品主要的戲劇衝突,都圍繞著教授權威對治療方案和人際關係的影響。

2003年,富士電視臺成立45周年獻禮片電視劇《白色巨塔》。

劇中的教授查房是權力的象徵。劇透:教授一側的副教授被光線突出,他的眼神正在告訴大家他的野心和企圖。

日本有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醫局制度,醫局是一個行業協會性質的組織。醫局以一所大學的臨床醫學教研室為龍頭,以這個教研室的教授為領袖。醫局成員(即醫局員)主要是該校畢業或在該校影響範圍內行醫的醫務工作者。

根據日本的臨床醫師規範化培訓制度,醫科畢業生在取得醫師執照之後,都要在有資質的醫院當研修醫,即我國的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1948年至1968年,日本醫科生畢業後要在本校附屬醫院實習一年。1968年至2004年,日本醫科生要在有資質的大學附屬醫院充當兩年研修醫進行臨床技能學習,多數人在此期間加入本校醫局。

這一時期,大學醫院基層的"無給助手"、"助手"(無薪或薪水很低的小醫生)都是很清苦的,上升通道又窄,大學的教授講席是有限的。所以,有實力和耐心的醫生在大學醫院裡論資排輩。沒有實力和耐心,就在醫局的"推薦"下自謀出路。醫局要負責勢力範圍內各醫院的本專科醫生和實習醫生的派遣和調劑,以保證本專科人才的合理使用。不論投資主體與否的醫院或診所需要專職醫生、兼職醫生或規範化培訓學員時,都向相應臨床專業的醫局請求人員。醫局根據醫院需要醫生的類型,在所有醫局成員範圍內進行調劑、派遣,在儘量做到各醫局員能各盡所能的基礎上滿足醫院的要求。

醫局調劑醫學人才的職能,客觀上幫助區域內的醫療機構擁有了接受過高水平醫院臨床技能培訓的醫生。日本的醫局制度破解了我國當前強化基層醫療水平時面臨的人才瓶頸。醫局本身立足大學和頂級醫院,便於收集、研究國內外本專業最新學術和醫療技術成果,及時組織相關醫局員進行學習、討論,同時藉助醫局員的人員流動和醫局組織的繼續教育活動,將最新的學術成果擴散到整個地區。區域內醫務人員的整體水平同質化、學術化,確保日本居民可以安心的就近選擇醫生"基層首診"。同一專業的醫務人員通過醫局的組織,高度熟悉區域內各醫療機構同行的業務水平和側重,能夠合理安排病人轉診。更可貴的是,醫局組織屬於民間團體,不需要政府資助。

但是,日本的醫局制度也有弊端。這些弊端,往往是日本醫療題材影視文學動漫作品戲劇衝突的載體。

漫畫《頂尖名醫》講解醫療關係網。

"你去小醫院工作,回來以後作為工作成績,提拔你在大醫院擔當重任。""那我要回不來了呢?""呵呵"。

醫局制度之下,一個地區的醫生,基本上都是幾個派系的同門關係。不在一個地區、不屬同一派系,很有可能也存在此派系受制於食物鏈當中段位更高的彼派系的情況。這就造成了同行相隱和官官相護。大學醫院的教授身為醫局的領袖,可以決斷下屬醫生的職業前途。權威性極強,絕對的權力意味著腐敗。

2012年出品電視劇《Doctor-X:大門未知子》。

人事調動是老學霸整人的手段。看來日本人也通過醫院名稱的數字序列判斷醫院水平。

可能有人覺得社區周邊的診所醫生和私立醫院的醫生沒那麼複雜。但是他們其實也受到大學醫局的影響。

第34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提名作品《孤高的手術刀》,

改編自醫生出身的作家大鐘稔彥80年代末所著小說《孤高的手術刀--外科醫生當麻鐵彥》

在小城市醫院,醫生都是大學醫院派來鍛鍊的,這些醫生考慮工作的出發點往往是如何安穩的度過外派期。

民營醫院的繼承人"醫二代"闖禍,同行研究如何善後。來源:《孤高的手術刀》

診所醫生們的實力有限,處理不了複雜病人。於是醫師協會開辦醫院,接收會員們轉來的病人。理由是這樣病人日常信任的鄰家醫生也可以參加診療,讓病人安心。其實,這樣同樣方便掩蓋過失……醫師會在日本是一個能夠影響地方議員選舉的政治力量。當然,謀求學術支持的他們,跟大學醫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受到排擠的同行,如果是診所醫生,好了,不讓大醫院接受他的轉診病人,時間長了,病人知道大病不能找他看,生意就完蛋了;就算是大醫院的醫生,他們也有辦法整治。要麼不向大醫院介紹病人,惡化他們的財政狀況,要麼把病人都集中介紹給得罪人的醫生,忙死他。用這個法子,根基不深的大學醫院的教授都能被他們整到。

小地方的市長也要敬三分的大學醫局。來源:《孤高的手術刀》

私立醫院也是,一方面他們需要巴結醫局,獲得被醫局領袖--大學醫院的教授"推薦"來的新醫生。另一方面,日本的醫院太多,彼此競爭激烈,他們要對要下文過飾非,在下級轉診病人那裡幫襯同行一把,獲得今後更多的轉診。對上,更大的醫院為了獲得轉診,也會幫他們掩蓋問題。

以上問題,是人際關係和等級制度較"封建"的日本醫療界的通病。但是,隨著時代的進步,上述現象正在好轉。影視作品中反應的,多是對早年陰暗面進行了藝術上的誇張。近年來,日本的大學通過限制教授的任職年限和連任次數,甚至更極端的限制本校畢業生參加教授選拔,避免一人長期把持教研室和醫局的權力。醫局請不同年資的醫局員出席醫局評議委員會,執行制定、修訂醫局章程,監督醫局的工作。同時,醫局的外圍還設置了同盟會,請醫局的前任教授、醫局內外有影響力的醫生、對醫局的發展提供了支持的慈善家負責監督教授的工作。以上措施,都降低了醫局制度的弊端。

《Doctor-X:大門未知子》,一部通過不同身份的醫務工作者對待工作的態度,誇張式講述"終身聘用制把人變成鬼,勞務派遣制把鬼變成人"的作品。

但是,扭轉性的措施發生在2004年。劇中"毒島隆之介教授"所謂的改革,是將早年完全由大學醫院壟斷的臨床研修,改為凡是符合條件的醫院都可以進行。於是,醫局對人才培訓的壟斷徹底打破。這次改革將原先2年完成的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進一步延長,分為歷時2年、進行全科臨床訓練的"前期研修醫"和歷時3年甚至更多,進行專科臨床訓練的"後期研究醫"。儘管學員還是那麼多,但是打破壟斷的效果立竿見影。原先一個月比低保都低的研修醫待遇,立即普遍上漲到了幾十萬日元。這個工資水平雖然低於正職醫師,但在日本已經是一個可以養家的收入。後果,就是思路轉的比較慢的大學醫院缺乏人手了,缺最基層的負責值班、寫病歷、貼化驗單、進行病情說明、拉鉤子之類的人手。劇中的"毒島教授"為此賣了一顆"大日本醫療吃棗藥丸"。

2003年,研修醫改革前一年拍攝的電視劇《帥哥醫生》,反映了研修醫待遇黎明前的黑暗。這部電視劇由佐藤秀峰的原著漫畫《Say hello to black jack》改編。

但是,現實中,臨床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學員的待遇上升了,意味著優秀人才學習醫學的成本下降了。此舉吸引了更多過去因為醫學專業學制長、起薪低而顧慮的考生,必將促進日本醫學事業的健康發展。"毒島教授"出於利益成見對改革的攻擊,顯然是狹隘的。因此,日本的改革也給了我們啟示:更優秀的人才投身到醫學事業當中,接受更完善的臨床技能規範化培訓,將進一步提高醫務人員的素質,縮小不同區域、不同機構之間醫療水平的差異。高水平的基層醫療服務,是保證民眾選擇基層首診的根本。

當前,我國試圖重建分級診療制度,破解民眾盲目就醫、扎堆三級醫院的現狀。但是,分級診療賴以實現的基層醫療機構,加強自身服務能力建設的道路還很漫長。民眾需要改變形成近二十年的扎堆大醫院的就診習慣,還要重建對基層醫療機構的信任。此外醫療改革的前提是,我們的國情決定了不能把現行醫療制度推倒重來。

在現階段,必須儘可能的充分利用現有的大醫院的資源,通過我國臨床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的改革,藉助社會力量對優秀醫學人才的渴求,摸索出一條調集社會各界力量,有利於醫學人才成長,有利於各級、不同辦醫主體醫療機構獲得優秀醫學人才的模式。利用現有的醫療資源和社會資本助力醫學事業發展的熱情,建立人才培養期待遇不窘迫、人才成熟期可以充分回報社會各界關愛的醫務人員勞務關係;用儘量少的政府投入,在優質醫療資源的引領下,形成分級診療的紐帶。大醫院最重要的社會服務,是提供可以覆蓋到全社會的、跟大醫院水準匹配並與時俱進的醫學人才,這是醫療公平的根本。

從這個角度說,日本的醫局制度,無論日劇日漫中被黑的有多麼厲害,還是有值得借鑑的地方。

(原文標題:從日劇日漫看分級診療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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