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
當你讀到這首唐詩時,你會想到什麼?我依稀記得當初讀到它時,曾想像著自己在暮春的傍晚,捲起褲腳,赤足去小溪裡捉魚兒。
空山,新雨,竹林,清泉,浣女,如果說王維這首詩像1200多年前升起的一輪明月,那麼今天能有人用歌聲唱出月光般味道的,我覺得一定是知名音樂人小娟&山谷裡的居民了。
王維的詩,像是不說什麼話、卻飽含著豐沛感情的生活,也像是人間歲月的畫,有禪宗的風過無痕。
小娟的歌聲,卻像有莊子的味道,有出世的自由,又從未遠離過生活本身。
在小娟與王維之間隔著上千年的長長歲月,是真正的「蕭條異代不同時」,可是你在他們的詩畫與歌聲中仍然能感受到某種東西在遙相呼應著。
那是一種東方文化裡才會有的獨特情感。
寂靜,恬淡,卻樂觀,勇敢,又很溫暖。
這種情感裡,有綿長的向上力量。
猶記得十餘年前小娟那一首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裡的居民》,陶醉了多少忙碌的現代人,慰藉了多少南來北往的漂泊者啊。
都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小娟就是用這種寂靜、恬淡、月光般溫暖的歌聲洗卻人生旅途上那些心頭疲倦,讓漂泊的心靈因此安頓了下來。
這,大概正是今天這個心靈紛亂的時代裡最為稀缺的東西。
所以,當小娟&山谷裡的居民回應本人李不太白&巾巾為這個春天譜寫的歌時,我們打心裡感動。
小娟寂靜而溫暖的歌聲、小強悠揚輕緩的吉它聲,用這樣的聲音來默默告別這個紛亂的春天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武漢的春天》演唱:小娟&小強
二、
今天這個世界,是如此動蕩不定。
各種潮流洶湧來去,各種魔幻世相層出不窮,各種荒誕現實不斷發生……多少人因此躁動著,多少人因此焦慮著、又有多少人在其中茫然著。
當某個重大事情來臨時,那一刻的人們臉上是焦躁不安還是不慌不忙,是唉聲嘆氣還是樂觀勇敢,是刻薄無情還是溫暖人心……只有人們臉上在「事到臨頭」時所呈現出來的那個「樣子」,才是一個社會內心外化的「真實樣子」。
這體現在當下社會,就可以看到自從疫情發生以來,許許多多的人沒有被新冠病毒擊倒,反而是因為在一些公共問題上的價值觀迥異而在朋友圈決裂了。
網上吵得風雲四起,網下悄悄地卻又果斷地拉黑,一場病毒讓平日裡潛藏的許多事實都浮出了水面。
這看似因為一些人與事引發的公共輿論撕裂,例如李文亮、方方、艾芬、張文宏、橫幅標語與風月同天、粥與牛奶、中醫與西醫、對待留學生的態度等等,但其實在這些問題的背後,是我們各方群體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清晰的心靈歸宿的緣故。
究竟什麼是是、什麼是非?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究竟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究竟什麼是美、什麼是醜?究竟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既對又錯的、什麼是不錯不對的?
我們有沒有自己文化源頭上的衡量標準?
三、
很可惜,因為我們沒有自己明確、清晰的心靈歸宿,所以也就沒有各方一致共識的辨別是非、判斷善惡的明確標準。
我們的標準不但是人家的,而且麻煩的是我們現在用的別人的標準還不是一家,而是幾家的標準。
更更麻煩的是,這幾個人家的標準又是相互矛盾的。
源自近代德國、蘇聯的集體主義優先的理念,源自英國、美國的個人主義優先的理念,二者本是矛盾的,我們居然能夠並存於一個社會軀體內。
這一方面可見中華文化的確有了不起的融合之功力,另一方面也足夠我們在內心人神交戰的了。
因為無論是集體主義優先的德、蘇標準,還是個人主義優先的英、美標準,哪一方的標準我們在我們的現實社會中都有存在的事實合理性,也都既不能否定,又不能都同意。
同時在現實裡,每一個中國人內心深處又都隱隱覺得屬於我們自己的那個文化傳統、精神源頭、心靈的歸宿,它們好像還在那源遠流長的、遙遠的過去。
近代德國、前蘇聯的,英國、美國的,我們自己悠久傳統的,這三方一起並存在我們內心。
在平常的日子裡,它們有時是兩條平行線,可以沒有交集;有時山是山、水是水,可以彼此和平共處著;有時則是矛盾的雙方,可以小心翼翼地不涉及……但是無論上述哪一種情形,我們多少還是可以迴避這個問題的。
可是一旦遇到重大社會問題時分,遭遇到現實裡的大是大非的判斷,它們就立馬引發我們內心的激烈的交戰,引發哲學審美的混亂,這就使得我們不能假裝這個問題不存在了。
這像我之前的那個比喻,我們每個中國人就像《笑傲江湖》裡受了內傷的令狐衝,體內聚集了好幾道異種真氣,一時間無法融合、化為己用,總是時不時發作。
發作時怎麼辦呢?只好強行用自己的內力壓制住它們。
但是一壓制起來,體內的幾股異種「真氣」衝突反而更大,於是令狐衝心如刀割,頭冒冷汗,站立不住。
四、
什麼才是讓人們心定情安、不慌不忙的力量呢?
我們用什麼告訴那些遭受重大心靈創傷的人們不要害怕、不要淪陷、不要憂傷、不要失去希望呢?
在紛亂世事中,什麼力量才能化解人們心頭的悲喜、使他們的心靈歸於平靜、重新勇敢與樂觀起來呢?
也許衣食沒有著落的年代,穩定的物質來源可能首先是支撐人內心最實際的力量。
但不論是古代還是當代,世界各國的事實都證明了一件事:即便是擁有了最豐富的物質,也不可能提供心靈需要的終極力量。否則身為王子的喬達摩·悉達多也不可能出家求道、成為後來的釋迦牟尼。
心靈所需要的東西最終還是要來自於心靈,並在心靈歸宿的那個地方生長、開花、枝繁葉茂。
一般來說,寄託人心靈的地方是宗教。在大多數國家中,當人們在現實世界裡被困擾時,人們往往從宗教裡尋找心靈的安慰,乞求「神」的庇護。
可是在中國人的內心深處,敬畏鬼神或許是有一點點的,但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發自內心地真去會信仰哪種神、那種宗教的。
能夠滋潤我們中國人的心靈、治癒我們的悲喜、在動蕩世事中給予我們力量的東西,最終只能從我們自己的文化裡尋找。
一個有著兩三千文明傳統的東方社會,也不太可能借住別人的精神家園裡、用別人家的廟宇棲息我們東方人的現代心靈。
歸根到底,東方人還是要尋找獨屬於自己的「心靈廟宇」,最終還要回歸自己的精神家園。
五、
可是,在現代化的滔滔大潮中,我們傳統家園早已身不由己地面目全非。
我們既放手打倒過傳統,也竭力呼籲復興傳統,但傳統究竟是什麼?傳統與現代化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即使有了許多思考,暫時仍然還沒有明確的令人信服的答案。
雖然沒有令人信服的答案,但肯定不能是紛爭的偏見、撕裂的情感、灼傷的心靈,更不可能用它們去回答未來。
在那個未知的答案裡,在這個多災多難的2020年,一個改革開放的現代中國,一個越來越國際化的中國,她的心靈家園肯定少不了溫暖人心、愛、光明與團結。
這正是我們為什麼要寫一首歌的原因。
兩百年來,我們這個經歷過時代烏雲、暴雨、寒雪、霜凍、烈火、狂風激蕩與錘鍊的民族,在新時代的又一次紛亂世事裡需要找到心靈回家的路。
縱然是荒蕪的大地,也終將開出花朵;縱然是黯淡的星空,也終將閃爍;縱然是消逝的晚霞,也終將相約明朝。
東方心靈的話語,終須進化為現代歸宿。
六、
最後,再次廣泛約請更多專業音樂人,約請你們慈悲的心、溫暖的情來演唱這個春天的哀愁,擁抱未來。
同時,聽從一位朋友的建議,淡化歌曲的城市色彩,將歌詞、歌名修改為一種撫慰疫情過後的普遍情感。
長江的風,如同你的手
在我髮際輕輕拂過
東湖的夜,像你的眼
那樣深情凝眸
親愛的,你是否留戀它
這人世間你曾來過
在這個多情的春天啊
到哪找回你的溫柔?
多少溫暖的雙臂,張開懷抱
多少冷清的街道,人海人潮
多少無言的熱淚,曾經流過
朋友,別憂傷,我為你祈禱
窗外的雨,如同你的歌
在我耳畔輕輕訴說
院中櫻花,悄然綻放
又嘆息著飄落
親愛的,你是否記得它
這人世間你曾來過
在這個寂靜的春天啊
到哪找回你的笑容?
多少荒蕪的大地,開出花朵
多少暗淡的星空,又將閃爍
多少消逝的晚霞,相約明朝
朋友,別憂傷,我陪你走過
多少心中的話語,化作歌謠
朋友,別憂傷,我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