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人人都知,我與杜家郎杜衡舟是天生一對。
青梅竹馬,家世相當,郎有情來妾有意,再加上自幼就訂了親,我們之間是舉世無雙的姻緣。
不知是哪個王八羔子傳出的謠言,以至於自小逢人就會誇我有一個好郎君,杜衡舟生得一副好相貌,一雙含情眼,一彎秋水眉,嬌嬌俏俏惹人憐,是個實打實的人間禍害。
他們都覺得我有這麼一個好模樣的未婚夫是幾世修來的福份。
可只有我知道,杜衡舟也就看著是個好郎君,其實骨子裡是個實打實的人渣。
別人看我們,以為是感情甚篤,自幼成雙入對,上個學堂,出門玩樂都要黏在一起。
以至於如今,我逛個窯子,正巧遇到杜衡舟,被有心人撞見,第二天就傳出我們未婚夫妻手拉手逛窯子的荒唐言論來。
這事兒還要從三天前說起。
彼時我正在家中待嫁,心中惆悵,想著以後只能對著杜衡舟一張臉便覺得晦氣,正逢聽到那看門小廝說錦繡樓新進了幾個絕色小倌,我一心想出嫁前去見見世面,多看看除杜衡舟之外的好看男子,便偷偷地溜去了錦繡樓。
於是,我便與杜衡舟在錦繡樓的拐角處重逢了。
我正抓著我一眼相中的小倌的手,而杜衡舟正摟著一個貌美姑娘的細腰,我們倆歡歡喜喜地摟著美人撞到了一處。
結果自然不盡如人意。
我大罵杜衡舟結婚前還在招三惹四去青樓玩女人,杜衡舟則罵我渾不知羞恥來窯子找男人。
我扯壞了那姑娘的頭髮,杜衡舟打壞了小倌的臉,然後我們倆在廂房裡對罵了數個時辰,才顧忌著鬧騰的動靜太大,家中知道我們的行徑定然討不到好處,於是我們達成一致,暫時求和,當著所有人的面手拉手,相談甚歡地走出了錦繡樓。
這事兒是鬧大了,回去後對著準備家法伺候的他爹娘和我爹娘,還未等杜衡舟開口,我便悽悽慘慘地哭了起來:「要打就打我好了,是衡舟想帶我去窯子見見世面,我經受不住此等誘惑,才同他去的,是女兒不好。」
我嘴上說著我不好,可其實明白人都知道,我把責任全推到了杜衡舟頭上。
杜衡舟當即大怒,氣得身子也跟著顫了起來,我本以為他會揍我,他卻忽然委頓在地,雙手掩面,堪比我這姑娘還要委屈:「阿煙,明明是你天天同我念叨著窯子裡的小倌如何好看,比我還要好看,若我不帶你去見見世面,你就不嫁我,我受你脅迫,怕你真不認這樁婚事,我才帶你去的,你如今怎能這般說?」
我哭,杜衡舟也哭,我把一切栽贓在杜衡舟身上,杜衡舟便也將一切都賴在我身上。
杜衡舟平日裡偽裝得極好,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乖巧孩子,自然不像我,偷奸耍滑,三天兩頭就挨打。
我如今身為大姑娘,因為杜衡舟,被狠狠地打了手板。
不僅沒臉見人,還哭著鼻子罵杜衡舟罵到了半夜。
杜衡舟當晚來尋我,從窗戶外跳了進來,還不忘四處看看,然後偷偷地把窗戶關上。
他走到我面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揉亂了我一頭長髮:「告訴你啊,小爺我可不喜歡哭包,你看你,把自己的臉哭成了猴屁股,小心以後嫁給我,我嫌棄你。」
杜衡舟為人嘴毒心惡,我如今正在氣頭上,他還敢來招惹我,我更委屈了,一聲長嚎猶自拔高了幾度,杜衡舟也因此卸下防備,往我這兒靠得愈發近,命令道:「不許哭!」
我一個惡狗撲食,直接咬了上去。
杜衡舟的臉上多了個極深的牙印,他最是看重自己的容貌,惱羞成怒,揚言同我結婚那天定要當著外人的面去睡他的小情人,讓我獨守空房。
然後氣勢洶洶地翻窗走了。
2
我同杜衡舟結婚時,杜衡舟臉上的牙印還未消。
他極在乎自己的容貌,平日穿衣打扮都精緻得很,如今他作為新郎官,還是長平縣有史以來最好看的新郎官,覺得臉上的牙印是奇恥大辱。
他逢人問起就說,臉上那塊是被不聽話的家貓給咬的。
那天我被逼著打扮好,賭氣遲遲不肯出來,杜衡舟等不到我,親自闖進了我的屋子,意氣風發地向我大步走來,在我尚未反應過來時,已經直直地將我抱起走了出去。
天旋地轉間,我只得摟住杜衡舟的脖子,驚魂未定地瞪著他,他勾唇露出一個壞笑,順勢騰出一隻手從下人手中接過紅蓋頭,替我遮上:「今天這一遭,往後你秦煙就是我的人了,再這麼瞪我試試?」
我掐他胳膊,他隔著蓋頭不動聲色地扯我的髮髻,直到他把我扔進了花轎,我才大抵明白過來,我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嫁給了杜衡舟。
我與杜衡舟是自小的孽緣。
他爹是賣古董的,我爹是賣茶葉的,同為商人,再加上一個好喝茶,一個喜歡古玩,一來二去,便稱兄道弟起來,因我同杜衡舟年紀相當,便時常將我們放在一處玩樂。
我與杜衡舟細細算來,六歲就相識了,我見他第一面就搶了他的糖人,他哭得比誰都傷心,我因此被揍了一頓,將糖人給還了回去。
不想,當我與杜衡舟獨處時,杜衡舟早就變了一副模樣,上前就拽我的頭髮,將我頭上一支花簪給扯了下來,然後笑眯眯地給我扔進河裡。
我哭得比杜衡舟還兇,杜衡舟卻死不承認,我爹以為是我冤枉杜衡舟,於是被打的依舊是我。
杜衡舟從小使壞到大,以欺負我為樂,後來到底是把我惹急了。
我找杜衡舟單挑,不管不顧地死死抱著杜衡舟,想咬他耳朵,正好被兩個老爺子看到,誤以為我們抱在一處,於是毫不猶豫地對了八字,給我們訂了婚事。
我那天是哭著回去的,我爹一直以為是我給高興哭了的。
訂了婚以後,杜衡舟覺得我是他的人,不能兇他,不能對他粗魯,對他施暴,他只要一告狀,被罵的鐵定是我。
我決定在杜衡舟手底下委曲求全地過上一段日子,於是同他天天手拉著手,裝作感情甚好的模樣。
這麼一裝,便生生地偽裝了十幾年,一直到我嫁給他。
我其實一直不想嫁,杜衡舟卻從來沒說過不想娶,他不止一次跟我說過,我嫁進他杜家的門以後,他定然會好好整治我,以振夫綱。
如今,我真的同杜衡舟拜了堂,成了親,我忽然覺得,我以後的日子定然悽苦無比。
2
杜衡舟掀開我蓋頭時,第一件事就是捏我的臉,然後在我惱怒的同時,俯身親了我的額頭。
我在一瞬間愣住,而他卻笑了笑,竟開口喚了聲「娘子」。
我與他相識多年,感情算不上甚篤,但也極為相熟,他當著外人喚我阿煙,私下叫過我全名,也罵過我蠢貨哭包,可這聲娘子,倒是第一次叫。
再加上他生得好,聲音帶著一種難得的別樣溫柔,我在這一瞬忽然覺得,杜衡舟比那日錦繡樓的小倌還要勾人。
我本以為我們成親那天,杜衡舟定然是給我一個下馬威,就像他說的那樣,拋下新婚妻子出去與小情人同房。
我覺得杜衡舟大抵轉了性,他卻是一屁股坐在床邊,歪頭看我,笑得極為陰險:「娘子,今日我頂著你咬的牙印大婚,這等奇恥大辱,你說我該怎麼還回去?」
那晚,杜衡舟吹滅了紅燭,拉黑了床前的燈盞,報了我前日咬他之仇,我不過咬了他半邊臉頰,他卻咬了我滿身。
杜衡舟看著是個矜貴公子哥,實際上就是個色胚,要不然也不會被我抓到,去錦繡樓找姑娘。
幾年前,我與杜衡舟上學時,學堂裡的先生已然將孔孟之道給拋到一邊,講英文,講時事。
有次提到了自由戀愛,我跟杜衡舟這般自幼訂婚的很快被其他熊孩子笑稱是舊式婚姻,隔壁珠寶店老闆的小女兒孟家青時暗戀杜衡舟多年,在我看來不過是借只鋼筆,扯過幾句話的交情。
那天就在下學後,她把杜衡舟攔在路上,同杜衡舟表達了愛慕之意。
當時我在不遠處看戲,杜衡舟對外尚是一副彬彬有禮的公子模樣,我以為杜衡舟這般的衣冠禽獸見著人家閨女貌美,定然會半推半就,將人姑娘迷得神魂顛倒。
卻不想杜衡舟環胸只抬了抬眼皮,瞧著那姑娘,笑著說了句:「我是有家室的人。」
孟青時不樂意了:「你同秦煙是舊式包辦婚姻,按理來說,秦煙這丫頭那麼野,你娶了她是不會幸福的,天天對著她早晚得看破紅塵,出家去當和尚。」
我當時「嗤」的一聲給笑了出來,杜衡舟瞧見我在一旁幸災樂禍,不由分說地朝我喊了聲:「阿煙,過來。」
我當時腦子一熱便走了過去,繼而杜衡舟拉過我,當著人姑娘的面便親了上去,然後在我的怒瞪之下,神色不變地撒謊道:「孟小姐你誤會了,我同秦煙訂婚,不過因為年輕那會我同秦煙親嘴兒被長輩瞧見了,才有心成全我們給訂下婚事。」
那時我同杜衡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他卻說出此等不要臉的話,我當時臉就紅了,孟青時似乎被噎著了,臉色比我還要鮮明幾分,指著我們大半天,最後罵了聲:「狗男女。」
那是杜衡舟第一次親我,為了氣走喜歡他的姑娘,我以前頭腦簡單,覺得我不過親了幾個嘴兒,不算吃虧。
於是往後,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杜衡舟不是偷喝酒翻窗偷親我,就是在我生氣時堵我嘴巴,還美其名曰這是再正經不過的事兒。
如今想來,杜衡舟那時其實早有圖謀。
4
杜衡舟並不是個稱職的丈夫,他婚前是個公子哥,婚後還是個公子哥。
他以前是自己一個人偷偷去幹混帳事兒,如今我與他成日膩在一起,於是他時常帶我去看戲聽書,吃酒喝茶,借著新婚之由帶我一同玩樂。
可是杜衡舟如今已經成了家,要擔起偌大家業,喝酒應酬這等事自然是少不了的。
於是,我在婚後第二次抓包了杜衡舟跟一群商人去錦繡樓,我被家中小廝帶去錦繡樓時,心裡盤算了許多,也總想著話本裡那些正室夫人是如何抓包狗男人與狐狸精的。
直到我去了,看到被灌醉了趴在那兒的杜衡舟,我正想拿出正妻的架勢揪著他耳朵,邊罵邊將他給帶回去,可在場眾人皆有美人作陪,唯有杜衡舟身邊孤零零的,清冷寂靜得很。
我自然沒了揍他的理由,而他身旁其他的公子哥卻起鬨道:「就衡舟他一個不找姑娘的,還對我們說家有悍妻,我們便起鬨灌他酒,他喝醉了以後,心心念念一口一個娘子,這不,派了人把杜夫人給請來了。」
我與杜衡舟相識數十年,他是個什麼性子我清楚得很,骨子裡是個紈絝弟子,好喝酒,好玩樂,偏偏在長輩面前偽裝得一派正直可靠,可憐我永遠成了那個惡人。
我對杜衡舟鮮少有好態度,因而一直以為他討厭我,我也討厭他,我們一對怨偶將來成了婚定然沒什麼好結果。
可杜衡舟除了喜歡欺負我,損我,對我其實並不差,甚至喝醉了還在念叨我。
而杜衡舟此時又嚷嚷起來:「我要我的阿煙。」
他這麼一嚷,所有人都聽到了,我自詡臉皮厚,可如今不知為何,還是紅了臉。
我把杜衡舟架起帶他回家,一路上,他走得跌跌撞撞,而我也跟著東倒西歪。
長平縣的夜晚燈火零星,明月半彎,他眼睛掙開,醉眼迷離地看著我,忽然說了句:「我的阿煙長得可真醜,沒沾得上我萬分之一的貌美。」
「……」我抬手給了他一巴掌,他被我打得懵了一瞬,驀地停下,眼睛終於聚焦,恍然間似乎承載了這世間最好看的風月美景。
他這個醉鬼俯身抵著我的鼻尖,強迫我與他對視,在我慌亂了心神的同時,他扯著嘴角道:「很久很久之前,你那時被我搶了珠釵,瞪著我的樣子,有趣的很,我便想著要逗你一輩子,你知道嗎?與你相識十多年,也欺負了你十多年,我雖好各色的美人,可我杜衡舟卻獨獨喜歡你,也認定了,這輩子只有你能做我的娘子。」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我言「喜歡」二字。
也許是那天所有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在路邊醉醺醺的杜衡舟強吻了腦子已然不大清楚的我。
兩個稀裡糊塗的人就這麼醉生夢死,陷在最簡單與純粹的欲望裡。
恍然間讓我覺得,這場夢,無邊無際,已然沒了醒來的時候。
5
醒後的杜衡舟死不承認那天晚上說喜歡我。
「秦煙,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呢,我杜衡舟怎麼可能會喜歡你這悍婦?你難道不知道,酒後說的話全是假話嗎?」他捂著宿醉後尚在疼著的頭,跟我翻了個白眼。
杜衡舟自詡是個貴公子,背著長輩做盡了風流事,愛美酒繁花,華燈駿馬,戲園觀戲,茶樓聽書,再加上實實在在有些臭錢能夠讓他揮霍,他時常同我說,他還沒來得及享受人生,怎麼可能會將自己搭在我的身上。
我那時正捧著杜衡舟近來學木雕雕出的老虎把玩。他近來又愛上刻木雕,平日總刻些小玩意兒,之前因為他笑我哭成了猴兒,便雕了只猴子,刻意將屁股給塗紅,還興致極高地問我:「這猴屁股是不是跟你的臉特別像?」
我生了氣,幾天沒理他,杜衡舟遂刻了只幼虎,栩栩如生,張牙舞爪,瞧著極為有趣,他笑著道:「你瞅瞅,娘子屬兔,可我卻覺得這老虎更適合娘子,娶妻如虎,實屬無奈。」
那隻老虎雕得實在可愛,他雖然變相罵我是母老虎,我卻依舊收了下來。
此刻,杜衡舟說出此等話,我笑道:「杜衡舟,話說得好,酒後吐真言,也不知道誰昨日在窯子裡一個姑娘都沒找,光念叨我的名字。」
杜衡舟一把將老虎搶了過來,避重就輕地猶自嚷嚷:「你再冤枉我,這老虎還給我。」
我坐實了悍婦之名,整個人撲了上去,逮著他的脖子就咬,他笑著將我攬在懷裡,用手按著我的頭:「娘子啊,沒必要較真,畢竟我娶你都娶了,往後為夫也定然不會虧待你,喜歡與不喜歡有何區別?」
他在這方面臉皮極薄,始終沒承認那晚輕易所言的「喜歡」二字。
我本以為,杜衡舟哪怕不承認,我也能同他相攜到老。
後來的一段時間,長平縣中的士兵漸漸多了起來,最初誰都沒發現不對,所有人一樣過著自己的日子,直到我父親去世的消息從家中傳來時,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是一個雨天,我父親在外購置新茶回長平縣的路上被亂槍射死的,消息傳過來時,秦家的家僕已然潰逃四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個開始,我父親首當其衝,成了長平縣大亂的一個開端。
長平縣司令身死,新的司令不是個好相與的,我父親被誤當作運送武器的人,而士兵很快便佔據了長平縣。
我回秦家的時候,被士兵攔下,他們架住我要我說出武器的下落,我當時像個瘋子一樣,逮著人就咬,將帶頭的人被我咬傷,一腳踹向我,趕來的杜衡舟卻是擋在我面前,被硬生生地踹出了一口血。
杜衡舟是個傻子,就算是夫妻,都該懂得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道理,如今秦家倒臺,他該將我休了與我互不相干,正好自己也能撇得乾淨,免去所有的麻煩。
我抱著杜衡舟,他此刻卻是掙脫開我,勉強站了起來,哪怕他如此狼狽,但依舊試圖為我遮住外界風雨:「武器是假,你們如今不過是需要一個由頭,光明正大地去搶奪錢財,讓長平縣所有商人都知道,只有錢才能保住性命,我如今備了十箱黃金,來換取我夫人的一條命,如何?」
那個人提出的要求很簡單,他不僅要錢,還有……我的一張臉。
我咬傷了他的手臂,他要用刀劃花我的臉,這樣便能扯平了。
兵痞子大多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我當時早就失去了理智,試圖將杜衡舟給推開,還大罵他混帳,讓他要死遠點,別來礙著我。
那時候,大雨傾盆,我們倆被人用槍指著,走投無路,杜衡舟被我推了一把,竟還有心思對著我笑:「阿煙,到這時候了,你還要把我推開嗎?」
哪怕很多年後,我都記得杜衡舟那時在我耳邊說的話:「既然都成了夫妻,要麼同生,要麼共死,我既然是個男人,就該護住你,而不是看著你被人欺辱卻無能為力。」
我沒想到,杜衡舟當時早就探聽到一切,安排自己的父母出逃,而他留下十箱黃金,藏了起來,只為命懸一線時做最後的籌碼。
他被槍指著絲毫不懼,甚至從我頭上拔出簪子抵著自己的脖頸:「我如今孑然一身,什麼都不怕了,我將黃金給藏了起來,你執意要劃花我妻子的臉,我就死在你面前,到時候,你們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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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舟是在與我逃出長平縣的第三日,得知他父母的死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