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夏至到了,小火爐子式的夏天總是讓人抓狂。夏天北京人尤其喜歡吃芝麻醬過水兒面,細麵條下鍋斷生就撈出來,用水拔得涼涼的;芝麻醬用涼白開加鹽慢慢懈開,拌在面上,再加上細細的黃瓜絲,清清爽爽。仔細數起來,芝麻醬這種平凡的醬料,夏天裡還真的是少不了它呢……
前一段時間發小一塊聚會。聊得最多的無非是小時候那些事兒。什麼幫老爸打散酒啊,幫老媽打醬油什麼的。後來發現最有意思的是每家打黃醬都用碗,打芝麻醬都用裝紅果的罐頭瓶。
這有什麼區別?嚯!區別可大了。您想啊,碗的口兒大,一毛錢黃醬倒進去,一不小心,多了二分錢,售貨員順手拿勺子就崴出去了,正好兒!打芝麻醬,換罐頭瓶,口小肚子大,售貨員往裡打芝麻醬,一不小心倒多了,勺子大,伸不進去,只能將錯就錯。家裡能借著這個機會多買一點。
過去打醬講究「一勺準」,看師傅打醬,是藝術
芝麻醬就是芝麻炒熟磨成醬。因為芝麻炒熟後香氣雖然足,但回口會發苦,所以一般帶有兩成的花生醬,用香甜平衡一下,俗稱「二八醬」。芝麻屬於油料作物,在物資貧乏的年代,看似簡單的東西,不見得隨時會有。我這個歲數前後的都記得,早些年芝麻醬只有夏天憑(購貨)本供應,每戶二兩。這二兩芝麻醬對一個家庭來說可是寶貝——罐頭瓶很有必要。
一到夏天,酷暑來臨,做飯實在是一件頭疼的事。住胡同大雜院的老街坊們,家裡都是臨時搭起來的小廚房,一人兒進去,轉個身兒都費勁。在那麼小的地方還動火炒菜,折騰半天,熱出一身大汗,飯得了,胃口也沒了。
有法子呀。大雜院因為都是共用一個水龍頭,每家都要準備一個盛水的水缸,平時都存滿了水。趕做飯前一個鐘頭,抻出來兩條黃瓜,刷洗乾淨,扔到水缸裡拔著。該做飯了,黃瓜也涼透了,撈出來啪啪一拍,砸點蒜泥,懈點芝麻醬帶一點米醋,一澆一拌,還沒吃,暑氣先去了一半。
洗好黃瓜放水裡拔著,蒜泥芝麻醬一拌,舒服
綠豆粉皮兒切成手指寬的長條兒,黃瓜切絲兒,拌到一塊,澆上芝麻醬,帶一點芥末,吃著竄鼻香!芥末要黃芥茉,自己發的才夠勁兒。
粉皮兒換成撥魚兒(從漏勺裡漏出來的,吃起來有勁兒),還是黃瓜絲兒芝麻醬和黃芥末,就不是涼菜了。多加涼白開,換碗兒盛,一把小勺——改小吃了。這一口兒看著不複雜,可現在愣是沒人兒做。頭幾年「虎坊橋肉餅店」的老闆李子每年夏天都做一季,可打去年開春關張歇業,想吃這一口也只能自己個兒想一想啦。
北京口味撥魚兒,芝麻醬配黃芥末,要吃出涼爽通透
七八年前,一大哥帶我們一幫人去密雲找當地把兄弟喝酒,被他的兄弟們灌了個人仰馬翻。密雲是吃水庫魚的聖地,可我酒醒後魚的味道一點也記不起來,一道芝麻醬拌小蘿蔔記到現在。櫻桃小蘿蔔,帶著纓子,用刀背輕輕拍松,拌上糖、醋、蒜泥、芝麻醬,酸甜口兒。蘿蔔是地裡剛摘的,肉細,脆,水份足。
前幾天朋友聚會,剛認識不久的黃兄一人兒主做了一桌菜餚,道道經典。吃得最乾淨的是「乾隆白菜」——芝麻醬拌白菜心,酸、甜帶芥末辣。我個人對北京人愛拿皇帝說事兒真有一點難為情,但好吃是必須承認的。有一點兒「新川麵館」涼麵的味道。
乾隆白菜,就是芝麻醬拌生白菜心
「新川麵館」是北京老字號,以麻辣涼麵居京城涼麵之魁首,功力全在芝麻醬調料上,麻辣鹹鮮,入口有芥末的清涼,回口帶甜。看名字就知道跟四川有關係,但其實應該是經過北京改良了的。大名鼎鼎的峨嵋酒家,雞絲涼麵也有一號,芝麻醬調料味道和新川的有一拼,吃到最後,盤子底下帶點榨菜丁,果真另一個味兒。我為這個事向我四川的朋友討教,哥們告訴我,四川人不拿芝麻醬拌麵條。四川不是我生長的地方,如果我寫的不對,別怪怨我啊。
二十年前東大橋有一個服裝大棚白雲市場,裡面有一家賣牛肉餄面的。湯醇肉香麵筋道!都排著隊買,買完後端著大碗顫顫巍巍地走到一邊,用小勺從一個桌子上的碗裡盛芝麻醬淋到餄餎面上。那芝麻醬調得濃濃的,一下到湯裡,湯味一下子更香醇了。後來大棚拆了,飯館遷到別處,四處開花。這家館子就是現在開遍四九城的「鑫紅碗」。多年後一個雨夜,我和朋友專程過去吃了一次,湯、面、芝麻醬都如同現世人情一樣淡泊了。有時候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非要找回來,只有失望而已。
不過我自己還能記住那個味道。現在自己做牛肉麵,燉好牛肉煮好面之後,一般都不忘記再調一點芝麻醬,加一勺臺灣沙茶醬進去,澆在牛肉湯麵上攪拌一下,湯底立刻變香濃了。這樣的好處是即便你做的牛肉不夠香,這點芝麻醬也能幫你在朋友面前找點面子。
在牛肉麵裡加點芝麻醬,湯頭會更濃鬱,試試看
我心中芝麻醬的聖物,是汪曾祺在《食道尋舊》中寫過的、老舍先生家裡的芝麻醬燉黃花魚。「老舍先生好客。他每年都把市文聯(指北京市文聯,當時老舍先生是北京市文聯主席)的幹部請到家裡去喝兩次酒。一次是菊花開的時候,賞菊。一次是臘月二十三,老舍先生的生日。菜是地道的老北京味,很有特點。我記得很清楚的是芝麻醬燉黃花魚,是一道湯菜。我以前沒吃過這道菜,以後也再也沒吃過。黃花魚極新鮮,而且是一般大小,都是八寸。裝這個菜得一個特質的器皿———瓷盬(音gu,三聲)子,即周壁直上直下那麼一個傢伙。這樣黃花魚才能一條一條順順溜溜平躺在湯裡。若用通常的大海碗,魚即會拗彎甚至碎斷。」痴迷於口腹之慾的我一直想還原這道菜,可惜久不得其法。哪位大師如果有心得,我願意當面討教。
北京吃食裡還有一個地方最缺不了芝麻醬的,爆肚和涮羊肉的小料(也就是蘸料)。都是芝麻醬打底,加醬豆腐、滷蝦油和醬油等等。這兩種小料表面上看都差不多,根本的區別是涮羊肉小料佐料齊全,爆肚料不帶韭菜花兒。涮羊肉調料以芝麻醬為基底,加韭菜花醬豆腐滷蝦油醬油和醋來提味。
北京涮羊肉是最離不開芝麻醬的,以至於外省火鍋在北京也免不了用芝麻醬做蘸料
北京有多少家涮羊肉館兒,就有多少種味道。佐料種類多幾種少幾種大同小異,真正不同的是各家作料的比例。說起來北京還真有幾家涮肉料有特色的館子。天橋劇場後身福長街五條的老金涮肉就是一個。他家肉料一口下去,就和別人家感覺不一樣。除了醋口大,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後來熟悉了,和老金全家成了朋友,發現他家用的芝麻醬是河南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
河南是產芝麻大省。有芝麻,就有好芝麻醬,還有好香油。我家用的香油就是河南的。樓下小賣部老闆是河南人,賣他自己家的香油,貴,可是香!這是題外話了。
我總覺得:沒有芝麻醬的涮肉小料,怎麼琢磨怎麼不對勁兒。不過您還別說,北京真有一家生意火爆的涮羊肉小料不帶芝麻醬的,這種打破常規的玩法,我確實敬佩。
說了這麼會兒,其實夏天,最家常的還是胡同吃食兩件寶:芝麻醬麵,過水飯。
北京人夏天摯愛——芝麻醬麵
北京芝麻醬麵是夏天的恩物。尤其一入數伏,太陽像小火爐子似的,人人都被烤得沒精打採的。和點面,切細條,煮一開兒剛斷生就撈出來,過兩遍涼水,把麵條弄得利利索索的。同時用涼白開加一點鹽懈芝麻醬,水要一點點兌進去,等到濃稠度合適了,就可以澆在面上,同時拌上細切的黃瓜絲兒,吃芝麻醬原味的香氣。在旁邊另備上米醋和蒜瓣,您喜好什麼口味,自便。食欲不振的時候加一點醋可以醒胃,芝麻醬有點膩,吃一瓣蒜為的是清口。有人家懈芝麻醬的時候同時加上醬油、醋、花椒油、蒜泥和芥末等,和好了一塊堆倒在面裡。我覺得吧,吃飯這件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做法千變萬化,自己愛吃是硬道理。
芝麻醬麵在北京麵食裡沒有多高的地位。相對於豪華的打滷面和被梁實秋唐魯孫文字加持過的炸醬麵來說,沒有任何光輝燦爛的歷史。但一到了夏天,誰也離不開它。就如同衣櫃裡那件兒穿了多年的圓領衫,出去應酬的時候覺得不夠光鮮,回到家了,還就覺得穿著它舒服。
正文:霍爺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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