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全世界224個國家和地區中，生育率最低的六個席位中，東亞就包攬了五席。韓國倒數第六，墊底的是新加坡。日本稍好，排倒數第十五。事實上，東亞女性的超低生育率領先世界已有多年，可以說是出了名不想生孩子
以前常說，計劃生育工作是「天下第一難」，其實世界上更普遍的情形是：想要讓人多生孩子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難」。不久前公布的數據顯示，韓國的生育率已低至0.9，跌破1.0的「人口防線」。相關研究說，如無移民補充，即便生育率維持在1.19，韓國人也將在2750年自然滅絕。早在2006年，牛津大學人口學教授大衛·科爾曼就曾預言韓國將是全世界第一個因人口減少而從地球上消失的國家。去年全世界224個國家和地區中，生育率最低的六個席位中，東亞就包攬了五席，甚至韓國都還算差強人意（倒數第六），墊底的新加坡生育率僅有0.83。日本稍好，以1.41排倒數第十五。事實上，東亞女性的超低生育率領先世界已有多年，可以說是出了名不想生孩子，這是為什麼呢？
女性的復仇？
隨便問一個中國人，為什麼不想生孩子，得到的答覆十有八九都是「房價太高了」「負擔太重，自己都沒錢，還養孩子？」這當然代表了一種普遍的社會情緒，但如果真以為這就是人們不想生孩子的根本原因，那就錯了。理由很簡單：一些人有足夠撫養孩子的錢，但他們還是不願意生。
一個盛行已久的觀點認為，「經濟發展是最好的避孕劑」：經濟發展了，生活水平上去了，生育率必然降下來，這是規律使然。這一點就單個國家的人口發展史來看，不無道理，但不能解釋國家之間的差別：2017年各國生育率，中國（1.60）和越南（1.81）比美國（1.87）和英國（1.89）還低，而韓國（1.26）更遠低於人口總量差不多的法國（2.07），而這幾個東亞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卻遠不及美國。雖然各國出生率都在隨著經濟發展而下降，但下降速度不一樣——東亞要快得多。
顯然，影響東亞國家生育意願的不僅僅是經濟因素，其他一系列社會變化也至關重要：越來越多女性接受更好的教育並進入職場，女性權利意識提升，開始更多採取避孕措施來奪回對生育的自主權。調查數據顯示，「讀書少生娃多，讀書多生娃少」。東亞女性不願意生孩子的原因之一就是缺乏內心激勵，所謂「生不起」只不過是為「不想生」找的藉口。現代化在東亞社會進行得尤為急驟，帶來的衝擊極為深遠，造成兩個矛盾的後果：一方面，傳統價值觀的瓦解賦予了女性更多生育自主權和受教育機會，鼓勵她們走出家門進入職場，去成就自我；但另一方面，傳統的家長制觀念和男權結構還有一些頑強的留存，比如職場上對女性的歧視、社會福利對女性的忽視等，都是男權社會頑疾。這樣的社會即便經歷了現代化，對女性而言整個社會環境仍然並不友好。韓國電影《燃燒》中有句心酸的臺詞：「女人化妝被說，不化妝也被說；穿得少被說，穿得多也被說。聽說過一句話嗎？沒有適合女性生存的國度。」在女性自主意識已經日漸覺醒的情況下，被男權主導的東亞國家沒能及時設法去改善狀況、作出讓步，卻還希望像以前一樣，單方面要求「生孩子都是女人的事」，那遭到女性抵制是很自然的事。
政策槓桿有用嗎？
這個問題在中國甚至更複雜：自近代以來，中國的傳統比日本破壞更大，女性解放也更徹底。何況「超生遊擊隊」對多子女家庭的汙名化深入人心，讓人感覺多生孩子不僅愚昧可笑，且是導致貧困和不幸的重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中國的整個職場環境本身就不容女性多生孩子，從應聘到晉升，生育都是女性職場發展的絆腳石。
一個中國女性如果要生孩子，需要付出很大的生育成本，這還不僅僅是撫養孩子的經濟支出和自己的精力，更重要的是在一定程度上會犧牲掉自己的職場機會、甚至一部分自我。社會一方面要求女性多生，但又沒有多少實質性的能有助於她們撫育後代的改善舉措。國家想要人口紅利，但人口紅利是歸國家和社會的，而生育成本主要落在你自己肩上，這自然讓許多女性「想生都不敢生」。中國社會盛行的這個邏輯，大體可稱之為「男權的單邊主義」：只考慮社會的需要，不考慮個體的難處。趨利避害是每個人的本能，很難指望個人在明知道要付出很大的情況下還能自覺自愿去做一件對自己未必有利的事。因此國外這些年來在鼓勵人口生育的政策設計上，基本思路都是由國家出面來減輕僱傭女性企業和個人的負擔。但這些政策作用有限，生育率仍然一路下滑。
現代女性怎樣才願意生娃？
那麼，生育率就只能不斷下滑而不可逆轉了嗎？歷史上也有國家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實現了生育率的提升。在二戰前後，美國出現了「嬰兒潮一代」，一舉逆轉近兩個世紀以來出生率持續下降的局面。1930年代的美國育齡婦女平均生育2.4個孩子，但到1950年代卻平均生3.2個孩子。當時美國社會的道德觀下，幾乎每個人都認為以孩子為中心的家庭團結是成功的、健全的個人生活的標誌；當時多數美國人認為做父母是幸福之路，沒有孩子被認為是反常的、自私和可憐的。這種價值觀在1960年代的民權運動後開始瓦解，美國的生育率再度下滑，但即便如此，美國至今仍有許多年輕女性對生育滿懷熱望，且是那種非常真誠、狂熱地喜歡並想要孩子。相比之下，我們很多人是把生育後代看作是任務、是到了一定的人生階段必須要去做的事，而不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孩子。
在一個國家現代化之後，要提升生育率，到目前為止幾乎別無他途：降低女性生育成本、出臺公共措施固然必要，但那還不夠，還必須給予女性更充分的自主權，打破傳統的男權結構。在法國和英國，非婚生育率在40年內從6%-8%攀升到了40%-42%。只有女性獲得了更多解放、權利和自主權，而不必擔心自己遭到侵害或非婚生孩子被社會歧視時，她們才願意生自己想要的孩子而無需顧慮。但在南歐和東亞這些家長制更濃厚、觀念更保守的地區，婚前同居率很低，社會也不接受非婚生育行為。對東亞女性來說，非婚生孩子是不可想像的事情。這也是東亞國家生育率低的原因之一吧。但這個辦法還需要社會福利的完善和法律的公平保障，否則開放同居、承認非婚生子女可能又變成女性獨自承受後果：未婚媽媽更容易貧困化，反倒只是方便了男性甩手。這就不只是提高生育率的簡單問題了，而變成整個社會結構、觀念和制度都要發生相應的變革。（摘自騰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