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灣區:從黃金鄉走向科技之谷
「你要知道,黃金會讓人們就像聞到兔子的獵犬蜂擁而至。」坐在吧檯上的男人接過酒保遞上的麥芽啤酒,「哦,我不是美國人。海上,我的朋友,我來自海上,我的寶貝就停在舊金山港,你真該去港口看看那場面。這麼多年了,我從沒見過那麼多船。」
像這樣的對話在1849年的舊金山灣,想必發生過不少次。
獨有的自然稟賦:黃金鄉
1848年1月24日,詹姆斯·威爾遜·馬歇爾(James Wilson Marshall)在美利堅河發現了黃金,加利福尼亞的掘金潮由此開始。人們從全美各地蜂擁而至,暴富的可能性令人瘋狂。從工人、商人,服務生到農場主,各行各業的人丟下了家人和工作加入這場浪潮。這一度甚至造成了加利福尼亞暫時性的勞動力短缺。到了1849年末,黃金的消息傳到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舊金山灣迎來又一波移民潮,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為了黃金財富來到這片土地並植根於此。1850年,加利福尼亞正式成為美國第31州。
黃金這一獨有的資源稟賦,推動了舊金山灣區的早期發展。掘金潮帶來了採金業、冶煉業的發展。加上海灣及港口這獨有的優勢,港口運輸業也得到快速發展。財富的快速積累,則推動了現代金融業發展:富國銀行(Wells Fargo Bank)和美國加州銀行(the Bank of California) 都是在這期間建立起來的。各色的皮膚,各式的著裝,各樣的語言,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存。掘金潮為加州多樣化的人口和開放繁榮的文化奠定了基石。
掘金潮帶來大量的人口流動和貨物貿易需求,加速了加州基礎設施建設。太平洋鐵路的建設不僅為舊金山灣區又帶來一波移民,也成功聯通了該地區和美國其他區域,貨物和黃金通過這條鐵路飛速流動起來。對內通過鐵路聯通內陸,對外通過港口連接太平洋,舊金山灣區早期的交通網絡逐漸鋪開。從此,早期灣區的城市化進程進入快車道,飛速向前。
灣區的崛起
舊金山灣區是基於舊金山灣和臨近地區自然發展起來的,雖然後期有一定的整體建設,但整體而言是非政策規劃建設的灣區城市群。因此,對於灣區具體的邊界劃分有種不同的說法。其中一個比較為人認可的劃分是:灣區包含Alameda、Contra Costa、 Marin、Napa、SanFrancisco、San Mateo、Santa Clara,Solano和Sonoma九個郡,共101個城市。
如此龐大的舊金山灣區在早期可以說是靠橋梁連接起來的。1929年華爾街股災帶來全美經濟大蕭條,失業率激增。正好在此時前期規劃初步完成的奧克蘭海灣大橋(Bay Bridge)和金門大橋(Gold Gate Bridge)工程開始施工。在政府大力支持下,造橋工程給灣區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機會,刺激了就業和經濟發展。
兩座大橋都是1933年動工,並於1936、1937年相繼完工,總造價分別為7700萬美元(海灣大橋)和3550萬美元(金門大橋)。其中海灣大橋長7.18km,金門大橋長2.7km。雖然同現今長約49.96km的珠港澳大橋不具有可比性,但在當時,這兩座橋無論是技術突破,還是經濟意義,都非同尋常,成為美國大蕭條期間鼓舞人心的標誌性項目。
其中海灣大橋連接了舊金山市,奧克蘭及耶爾巴布埃納島,完成了舊金山和東灣的海上直接連接,金門大橋則連接了北灣和舊金山,大大減少了人員在這些地區內流動所需要的時間和成本。在此之後陸續還有數座主要跨海大橋將灣區各個區域都緊密聯繫了起來,打造了獨特的橋梁網絡。為灣區內公路交通布局做出了重要貢獻。
基建聯通的舊金山灣區,在二戰期間迎來了重要發展加速期。珍珠港事件後,灣區成為面對太平洋戰場的重要軍事區域。1942年起,舊金山灣區內陸續建立了各大造船廠,僅在東灣,Henry J. Kaiser就建立了三家造船廠,為二戰貢獻了747艘大型船隻。最快時,造船廠建造一艘船隻需要四天。
戰爭帶來了大量的製造需求,勞動力需求和研究需求。在戰爭期間,灣區內船隻製造業得到了井噴式發展,最高峰時約有244000人在造船廠內工作。這一切都為灣區內的港口帶去了繁榮。官方統計,包含軍人,水手,國際組織及平民在內的1647174名乘客從舊金山港出發前往太平洋。
而在黃金潮爆發的兩年內,來到舊金山港的乘客也不過8萬人。龐大的流動人口極大促進了舊金山灣區的發展,同時在戰後帶來了一波遷移熱潮,那些在二戰期間愛上灣區的人們,在戰後紛紛回到這裡。光舊金山市從1940年到1950年間,居住人口從634,000增長至774,821。灣區內各個城鎮也都取得了不同倍數的人口增長。
二戰及戰後聯邦政府在灣區內籤訂了各式戰爭合同總計投入60億美元,龐大的資金支持極大促進了當地的經濟繁榮。舊金山灣的船隻製造業和港口運輸能力更是在此期間迅速壯大起來。航運,鐵路和公路網絡布局此時已經初具規模。
終於,他們創造了矽谷
灣區東南方,夾在舊金山和聖何塞兩個城市之間有一片長約25英裡的狹長區域,這就是矽谷。沒有發現黃金的人,金子只能沉在美利堅河的泥沙之中,矽谷的發展同樣離不開先驅者。
矽谷這一世界科技創新中心的建立史,能追溯到二戰期間的進行的電力電子研究。弗德裡克·特曼(Frederick Terman)可以說是矽谷的「發現者」或奠基人。舊金山灣作為海軍面朝太平洋的重要戰略中心,很早就是海軍的研發基地,打下了堅實的無線電和軍事技術研究基礎。其後在特曼這位「無線電工程學"教授的推動下,矽谷最終成為矽谷。
特曼認為大學應該成為研究與開發的中心,與產業更緊密的結合。在麻省理工取得博士學位後,1924年特曼回到史丹福大學任教並創辦電子通訊實驗室,短短二十年,實驗室就成為了美國西海岸技術革命中心。三十年代,特曼的學生戴維·帕卡德和威廉·休利特,在特曼538美元的幫助下於一間車庫內成立了惠普公司(HP),「車庫文化」影響了一代代的矽谷人。
斯坦福工業園區打造了產業資本回報科研的良性循環。1951年,在特曼的推動下,斯坦福工業園區成立,這是世界上第一個研產高度結合的高校工業區,也是日後世界紛紛效仿的高技術產業區的先驅。正是斯坦福工業園產業化商業化高度發展的基礎,使得史丹福大學能利用園區帶來的龐大收入進一步留住人才,加強研究,為日後矽谷的良性發展模式打下了基礎。
斯坦福園區鼓勵風險投資的發展和具有廣闊前景的技術項目,促使當地最終形成成熟的創投文化; 藉此成功的創業科技公司又會反過來回報支持灣區內其他新的科技項目發展。 1977年,創立了惠普的戴維·帕卡德和威廉·休利特向斯坦福捐贈了價值920萬美元的弗德裡克·特曼工程學中心,正是對當年538美元的回報。同時,前沿的技術和財力也會吸引更多優秀的研究所,教育機構和人才來到灣區,將技術發展和創新繼續下去。
教育優勢和人才儲備,是矽谷這一模式發展起來的基礎因素之一。灣區舒適的氣候條件、深厚紮實的經濟產業基礎以及開放的文化,吸引了學者,高等教育機構和研究所在灣區內聚集、生長。灣區內共有公立大學34所,私立大學49所,五個國家級研究實驗室,是名副其實的科教創新重地。2008年,灣區高校學生有大約58.8萬名。2013年,灣區25歲以上人口中,受高等教育的比例為42%,不僅遠高於美國平均的28%,也高于波士頓和紐約。
除了人才和科研基礎外,多樣化的研究發展和產業布局也離不開各項政策和雄厚的資金支持。舊金山灣區內對創新的鼓勵和支持非常成熟。從大學來看,積極鼓勵人才和產業結合發展。史丹福大學批劃了斯坦福工業園區來進行產研發展,同時對於學生和教職人員的科研發明和創業項目表現了超凡的支持態度,支持學生發明創造、允許教授在休假期間創業、在延長的創業時間內為教授們保留教職。史丹福大學作為灣區內科研地區的大地主,對於有些創業公司還會提供租金優惠。
同時,除了聯邦建立的保護創新的法律體系外,加州政府為州內的企業在金融方面提供了包括小企業貸款擔保計劃、企業產生符合條件的研發費用抵免部分所得稅等稅收優惠和融資渠道;人才發展上,則推出了學徒計劃、職業培訓,嚴禁企業限制員工合理流動等等。這些舉措皆為灣區內技術創新,人才流動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環境。
配套發達的風險投資也是矽谷發展的重要因素。矽谷具備的正是能將科技研究發展形成對應的產業發展的商業環境,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技術「變現」。而風險投資的發展則助力了「變現」的重要過程。成熟的風險投資發展除了資金支持外,還會給創業公司提供投後管理在內的一切服務支持。下圖顯示了灣區內風險投資每年的總額及交易量變化,從1996年至2015年,灣區內風險投資持續走強,從最開始的30億美金髮展到逾280億美金一年,每年投資項目平均一千起以上。
舊金山成熟的金融業支撐功不可沒。矽谷的風險投資起始於五十年代末,現今,在沙丘路上仍聚集著全球最大最多的風險投資公司。在風險投資的助力下,誕生了仙童半導體公司、英特爾、施樂、蘋果和微軟,從硬體開發到軟體興起,矽谷幾乎引領了其後每一次科技產業的變革。
人、財、技術、政策的集聚效應鑄造了矽谷也為灣區帶來了新動力。如果說任一要素不滿足,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矽谷可能只是聖何塞及其周邊城市的普通工業帶。如果沒有早期製造業、金融業和基礎設施建設打下的基礎,沒有高度連接的公路鐵路布局,不僅貿易發展會受阻,大規模的人才區域內儲備、流動和貨物流通也不可能發生,沒有無線電和軍事科技的前期基礎和斯坦福產業園區對科研的良性促進,缺乏資金和技術的舊金山灣區將無法支撐區域內眾多高等教育機構建設和人才引進,也就難以形成開放前衛鼓勵創新的文化。
傳統產業支撐和發展帶來的升級需求,高度的交通一體化,金融業及政策支撐,雄厚的科研實力,人才儲備和開放創新的灣區文化,最終成就了矽谷,也成就了如今的舊金山灣區。
今日「灣區」
從淘金聖地到面朝太平洋的商貿大港,從戰後教育科研重地到科技灣區,一百七十年的發展轉變,舊金山灣區最終形成了全美最大都市圈之一。區域內人口約計768萬,2015年GDP總量約7210億美元,高於瑞典全國GDP。舊金山灣區歷經長期發展,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增長勢頭,經濟增速高於全美增速,在加州中也明顯領先。
2016年灣區(CSA統計口徑,含十二個郡縣)GDP增速達5.4%,實際GDP的驅動力量從工業製造業轉向服務業,主要貢獻來自於金融,保險,房地產和租賃業的大幅增長,是全美增長最有活力的地區。
灣區內具備成熟的海陸空交通網絡基建來串聯各個功能區,其基建網絡由多部門協調統一協作完成,是包含公路,鐵路,橋梁,高速公路,隧道,機場,非機動車及人行通道的整體基建系統。灣區內有共計七個海港,三個國際機場、兩個聯邦非民用機場及數個國內機場,區域內跨郡公交系統和鐵路捷運系統完善,有四條主要高速公路連結灣區內外。今天的灣區仍然是重要的西海岸港口,但舊金山灣似有將港口運輸這一支撐產業調整轉型的趨勢。
灣區內支柱產業功能分區成熟,差異化定位明顯。舊金山市以旅遊、商業和金融發展見長;東灣以重工業,金屬加工和船運為核;北灣葡萄酒業發展良好;南灣是矽谷的所在地;連接舊金山市和南灣的半島,則地產業發達。灣區內產業具備多樣化齊頭發展實力。其他傳統港口城市群所具有的發達產業,舊金山灣區依舊具備且功能分區明顯,發展突出。截至2014年,世界五百強公司中有30家總部坐落於灣區內,其中包括谷歌、蘋果等科技巨頭,數量僅次於紐約。
成熟的城郊化「灣區」
除了矽谷,舊金山灣區的特別之處在於其獨特的城郊化發展。上文提到舊金山灣區是由九個郡101個城市組成的大型灣區。要串聯起這樣一個龐大的海灣城市群,特別是其正處於地震帶上,海陸空交通網絡的多樣和堅實布局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伯克利教授理察沃克對於舊金山灣區的案例研究中,談到了舊金山灣區獨有的郊區化發展進程。一般我們所認為的灣區城市圈應該像紐約和東京一樣,城市化高度發展再逐步轉向城郊化發展。但舊金山灣區的城郊化進程已經非常成熟,高度發達的產業功能區帶動了周邊地產,居民居住功能朝向郊區化發展。
成熟的交通網絡能夠滿足灣區內龐大的通勤需求。舒適宜人的地中海氣候,發達的教育、經濟和城市化為灣區吸引了大量的遷移人口,中心區域帶高昂的租金和房屋價格又推動人們向中心區域外圍尋找合適的居住區域,而便利發達的公路鐵路交通網絡能及時滿足人們對於區域內中長距離的通勤流需求。區域內各城鎮基建設施和氣候並無明顯差異,普遍宜居的條件使得人員向郊區遷居變得順暢。這也就推動了居住功能郊區化的發展。
在大眾運輸方面,灣區內有頻繁的跨郡交通系統,除了公路外,還有通過海底隧道舊金山市區和東灣各鎮的灣區捷運(BART)以及連結南灣和舊金山半島的加州通勤火車等都為每日龐大的通勤流量提供了支撐。從下圖的區域內跨郡的每日通勤流量可以看到,一些線路日均通勤人流超過10萬人,5萬人以上的通勤線路也有多條。
各地區間的差異化定位和中心分散的發展模式也為城郊化發展做出了貢獻。各地區均有自己的優勢產業支撐,發達區域相互連通的同時也帶動了沿線地區的發展。 多中心化使得灣區內人口相對不會在一個區域過分集中,高度發達的基建配套又能極大滿足居民的通勤需求,促使人口合理向郊區遷移。
同時帶動了灣區內地產業的飛速發展,配套成熟的交通網絡在產業區域外形成優質的宜居區域,帶來良性的人員流動。與高度集中的城市化發展不同,城郊化帶來的優勢除了緩解中心區域人口壓力,改善城市環境外,更能幫助將將灣區內的經濟紅利不斷向外圍延伸,進一步促進周邊基礎建設發展從而帶動經濟增長。
從城市化走向城郊化,舊金山灣區在宜居和生態打造上已經先行一步。
結語
每個城市都有故事,每個地方都各有不同。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時代,灣區也會締造不一樣的風景。從黃金鄉走向科技谷,舊金山灣區以基礎設施聯通、科技創新引領、城郊化布局,樹立了獨特的增長範式。
從西岸出發,下一站,我們將前往美國東海岸,細數紐約灣區的風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