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已經對「網紅」這個詞免疫。看到「網紅又作妖了」「XXX 網紅賣假貨」「網紅翻車現場」等相關內容,眼睛累,心也累,手指向上滑,趕快送走這些內容。
然而,在年輕人和兒童眼裡,網絡紅人似乎是一份不錯、甚至理想的工作。最近,哈裡斯洞察與分析公司對「長大後你想做什麼」在美英中三國進行問卷調查。在美國和英國,最受兒童歡迎的職業是 YouTube 博主。雖然中國兒童最想成為太空人,但是仍有 18% 的人想做網紅。
今年 5 月,日本衝繩縣 10 歲的男孩子中村逞珂火遍日本社交網絡。三年級時,他輟學開始當網紅,全職經營自己的 YouTube 頻道「少年革命 Yutabon」。
在大學生求職平臺梧桐果做的「19 屆畢業生求職意向分析」中,主播和網紅成為最受歡迎的新興職業。臺灣 yes123 求職網對 20 歲以上、有工作的會員進行了問卷調查,結果與上面的類似。51.9% 的上班族有過從事網紅工作的念頭,其中有 34.9% 的人真正實踐過。
在「網紅」這個詞幾乎已經變成貶義的時候,年輕人和孩子們想要把自己的熱血灑在網紅這份職業上。究竟是年輕人和兒童太傻太天真,被蒙蔽了雙眼;還是大眾對網紅的偏見太深?網紅作為一份工作,到底是什麼樣子?從「中國第一網紅」「網紅勵志第一人」張大奕身上,我們或許會找到答案。
你或許聽說過她在淘寶的輝煌戰績。三天時間內,她可以完成普通線下實體店一年的銷售量。她最新的成績是,與川普、哈裡王子夫婦、A妹一同入選《時代周刊》「25 位最具影響力網絡人物」。
在博客成為網絡紅人最主要的聚集地、韓寒的博客點擊量超過 1 億的那一年,20 歲的張大奕站在鏡頭前,為《瑞麗》雜誌拍攝硬照。模特這份工作,她做了七年。作為一個沒有考到導遊證的導遊專業畢業生,模特或許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來錢快又多。
但開了淘寶店、成為網紅的張大奕回憶起那七年說:「其實我不喜歡做模特。模特這個東西,其實就是賣你的外表。你工作多的時候,你覺得你是行屍走肉。像我現在很開心,雖然拍攝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至少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拍攝我自己喜歡的衣服。」
一個大眾眼裡靠臉瘋狂圈錢的網紅用「賣外表」來形容曾經待過的模特行業。在她的語氣裡,網紅似乎要比平面模特「高級」的多,也因為要參與衣服製造的整個流程而具有創造性。事實真的如此嗎?
2014 年,張大奕與如涵創始人馮敏合作,開了第一家淘寶店。開店半年後,店鋪單日銷售額破千萬。在張大奕之前,淘寶是淘寶,微博是微博。想買東西了打開淘寶,而刷微博不分時間地點,也沒有具體明確的需求。在張大奕之後,網友在微博刷到張大奕或張大奕二號、三號……的微博,覺得這個女孩子身上這條牛仔褲挺好看,隨即從微博跳轉到淘寶,選擇適合自己的尺碼下單。「網紅」成為 2015 年的網際網路熱詞。
2016 年淘寶直播功能上線,張大奕當年六月的一場兩小時上新直播中達成近 2000 萬元的交易額,刷新淘寶直播間銷售記錄。而在同一年一月,走日系風的時尚雜誌《瑞麗》停刊。
女孩子們下課午休時聚在一起看《瑞麗》《米娜》的日子成為了回憶。在微博上發穿搭日常的網紅們成為《瑞麗》《米娜》的替代品。頂級時尚雜誌依然在為每年的九月刊爆肝,但教女孩子如何打扮自己的任務已經被網紅搶去。正如時裝設計師菲利浦·普萊因所說,「今天,是金·卡戴珊更重要,還是時尚雜誌女魔頭安娜·溫圖爾更重要?這是艱難的決定。」
數據擺在那裡,網紅們的帶貨能力不容置疑。但一件衣服從打板選料到批量生產,再到上架,最後運到購買者手中,網紅在整個過程中的貢獻率有多高?紀錄片《網紅:張大奕的面子,裡子》雖然拍到了微博之外的張大奕,但是鏡頭記錄下的內容基本全在意料之內:上新前,要在 10 分鐘內吃完一頓飯;在助理指導下,發放特定時間段內的特定面額淘寶優惠券;面試新店鋪的模特,儘可能讓模特在工作時間內拍更多的衣服。
網紅確實比我們想像中忙,也並不是只靠臉和身材就把錢賺了。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裡,他們是擁有百萬粉絲的博主、模特、促銷員、非官方客服。但他們付出的勞動與口袋中的錢不成正比。大眾看不起他們的原因,與大眾瞧不上那些沒作品卻被粉絲和廣告商包圍的流量明星的原因相同。網紅是低配版明星,是更有人情味、與消費者距離更近、姿態更低的品牌代言人。
明星在全方位維護著團隊給自己定的人設。網紅根據賣衣風格走著甜美風、休閒範兒、好嫁風。但比起拼命維護為了賣貨給自己設定的套子,以及臉和身材,網紅有更需要小心謹慎維持的東西:粉絲的信任。
儘管越來越多的明星被網友問口紅色號,明星仍是普通人口中「娛樂圈的人」。而網紅給人的感覺是,不止口紅,全身上下普通人都可以複製。網紅給粉絲灌輸一種圖象心靈雞湯——只要買網紅的產品,看網紅的教程,把網紅勤奮上新的精神用在工作中,你出國旅遊拍照的頻次就可以和網紅拉平,出現在網紅照片裡的那些餐館和酒店你也可以去吃,去住。
網紅雖然活在虛擬世界中,但他們必須時時刻刻讓粉絲感受到「我和你們一樣,只是普通人,我只推薦自己喜歡的東西,對錢不感興趣,真誠地想和你們一起成為更好的自己」。炫富也就成了網紅的大忌。東西質量好當然是網紅贏得粉絲信任的因素之一。但在評論可以操縱的時代,讓粉絲覺得自己不是特別有錢,成為了網紅獲取粉絲信任的法寶。
而比起以賣貨為主要業務的網紅,駐紮在直播間裡做直播的網紅似乎門檻更低。直播平臺在很大程度上把安迪·沃霍爾的 15 分鐘定律變為現實。安迪·沃霍爾對網絡世界做出過兩個預言:「每個人都可能在 15 分鐘內出名」「每個人都能出名 15 分鐘」。這兩個預言結合在一起就是,半個小時可以搞出一個名人,再搞死一個名人。
坐在鏡頭前幹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能掙錢,甚至可以出名,誰不想擁有這樣一份工作?騰訊發布的《95 後抖屏擇業觀大起底》調查報告顯示,95 後有近六成想成為網紅,想當主播。然而,主播真的是一份錢多又容易的工作嗎?
下面一系列數據可能會讓那些想做主播的 95 後動搖:
2017 年,35% 的全職主播月收入高於 8000 元,兼職主播月收入高於 8000 元的僅 5%。2018 年,21% 的全職主播月收入超過萬元。93.9% 的全職主播會在法定節假日直播。超過七成的主播不能按時吃飯,需要犧牲一日三餐中的一頓來進行直播。
與 2017 年底相比,直播用戶已經減少了 2533 萬。
除了這些數據,紀錄片《虛你人生》的主角沈曼和老李可以提供一些過來人經驗。
還沒有在 YY 做直播的日子裡,沈曼和老李,一個在醫院做沒有編制的護士,一個在北京做保安。
成為 YY 一姐後,沈曼坐在電腦前唱歌,跟直播間裡的觀眾說著曖昧但又絕不過線的話。她每次都正面懟那些「誰誰誰睡了她」的言論。網友戲稱她為「三百曼」,但三百曼越是響亮,看她直播的人越多。長期看她直播的粉絲會發現,沈曼直播的背景發生了變化,這意味著她用做直播賺的錢買了個大房子。
老李長得不帥,也沒有什麼特長,但會講段子。做起直播後,老李開上了商務車,成為了村首富,也被很多在外打工的年輕人視為偶像。老李給了他們一個真實的夢,有一天他們也會像老李一樣實現人生的逆襲。
老李說:「他有兩個夢想,第一個是村首富,已經實現了。現在的夢想是拿一次 YY 直播年度盛典的最佳主播。」YY 年度盛典在每年 12 月舉辦。在盛典舉辦的前 16 天裡,網友為自己喜歡的主播投票,主播在直播間拉票。在說這句話的那一年,老李夢想破滅。那一年的最佳是沈曼,在拿到獎盃後,才有了那棟新房子。
接下來的那一年,沈曼半路退出了最佳的評選。而老李為了自己的夢想拿出 600 萬,最後還是別人得了獎,他在直播間裡痛哭。
沈曼和老李背後都有「一隻隱形的手」來操縱這個局——直播間給主播刷鑽戒、遊艇等禮物的土豪。年度盛典表面上是主播之前的流量之爭。在直播平臺越來越火的同時,年度最佳變成了主播背後經紀公司之間的爭鬥。而直播間裡的土豪是這些經紀公司造出來的。
虛擬世界也講究金錢規則,一個個直播間堆起一個名利場。直播間很難成為扭轉人生的工具,反而更像是現實社會的放大鏡。月入幾千、住集體宿舍的年輕人為老李衝年度最佳充了幾百塊錢。但結果並不是無數個像他一樣為喜歡的主播投錢的人和主播自己能主導的。
沈曼和老李的故事有些極端,畢竟他倆曾是 YY 上最受歡迎的主播。但是,他倆的經歷足以披露真實的遊戲規則。
與 70 後不同,90 後、00 後不願再把自己弄成一顆螺絲釘。他們不希望自己是一個員工,而把自己看做是一個個人品牌。再加上,靈活的工作時間、不需要坐班更符合他們內心對工作的要求。在這個範疇內,網紅自然是他們的最佳選擇之一。
但實際上,網紅這份工作來錢不容易,也不如想像中那麼隨心所欲。當網紅更像是一場賭博,運氣幾乎是成功保障。Youtube 博主 Anparasan Sivakumaran 本想成為一個旅遊生活類網紅。那麼多旅遊視頻都沒能讓他火起來,反倒是一個無意間發布的倫敦俚語視頻讓他一炮走紅。倫敦俚語視頻成為他的標誌,也是這些視頻讓他有機會和 BBC 合作,一起策劃英語教學節目。
某網紅經濟人曾坦言:「我絕不做網紅」。前不久運氣沒那麼好的「喬碧蘿殿下」便為我們提供了絕佳的反例,她只是「一不小心」在直播中做了回「自己」,便上演了一出只在網紅時代才有機會登臺的年度黑色幽默大戲。無數吃瓜群眾的快樂源泉迎來如井噴般的活水,網絡空間裡的扭曲和荒誕也再度暴露無疑。或許,在網際網路這艘時代巨輪之中,網紅們能做的只有不斷成長為一顆更加細密的螺絲釘,同時把自己栓固在更為狹小和不穩定的縫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