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要暫時消失一段時間，去克服和解除「後隔離焦慮症」，迎接新一輪未知的隔離日子。
記者 | 張峰 編輯 | 小豆
2月19號，船終於靠岸了。
郵輪停靠的橫濱港碼頭，首批通過檢測的500名老年乘客下船。黃色的大巴和計程車在等候，來自各國的記者舉著長槍短炮翹首以盼，等著這艘被冠以「恐怖遊輪」的乘客。一位帶著鬥笠的女士選擇步行離開立刻引走了一部分人流，還有人走了很遠，朝輪船揮揮手。
鑽石公主號比原本計劃的2月4日到港晚了15天，船上的3711人，包括2666名乘客和1045名船員，已經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三十天。
歡樂被按下暫停鍵
對於來自英國70多歲的大衛來說，這原本上是一趟絕佳的結婚五十周年蜜月之旅，從橫濱到九州鹿兒島，經停香港、越南峴港、臺灣基隆港、日本衝繩，再回到出發地橫濱。當了幾十年婚禮策劃師的他，更懂得愛情的珍貴和美好。
同天1月20日，一名80歲香港乘客和家人一起登上郵輪，之後在香港下船。
鑽石公主號當得起全球豪華頂級郵輪的稱號。它是美國嘉年華郵輪集團旗下的著名品牌「公主郵輪」中最大的郵輪之一。2004年投入使用，2019年重新翻新，共有客艙1337間，客艙中有748間設有私人露臺，體積是鐵達尼號的四倍之大。
2月1日深夜，日本厚生勞動省宣布，7天前下船的80歲香港乘客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2月3日鑽石公主號提前到達了橫濱港，但是所有乘客聽到了廣播：不能靠岸，留在船上接受檢疫。
@daxa_tw可能是第一個在社交媒體上發布消息的：「鑽石公主號郵輪即將被隔離。」之後一周，他發布了一千多條推文，和大衛的Vlog視頻一起，成為了全世界獲取船上信息的窗口。
與此同時，就像一個音樂盒子一樣，船上的歡樂被按下了暫停鍵，從2月3日開始，船上的泳池、影院、溫泉、賭場、按摩室、音樂廳全部關閉，所有乘客的活動半徑被限制在房間。
船上空蕩蕩的休閒區。
和少數有獨立陽臺的豪華客房不一樣，@daxa_tw住在最小的內艙裡，沒有陽臺，也沒有窗戶，不停地發推特記錄船上的點點滴滴成了他一天中最主要的事情。
2月5日，送檢的31例樣本中發現10例新冠病毒感染，之後數字急劇上升。
2月10日，船上的確診感染人數已經達到135例，2月15日，新增67人；2月17日，新增99人；2月18日，新增88人。截至2月20日，「鑽石公主號」郵輪上已確診634例新冠肺炎病例，佔船上總人數的17%。
恐懼在漫長的24小時×未知的日子裡被激活，消磨。有人因為不得不走出艙門，在溫度較高的船上穿著六件衣服；有人質疑中央空調會把病毒傳到自己的房間裡；還有人害怕醫療問卷和每天服務員送來的「數獨」遊戲紙卡沾染了被感染船員的病毒。
為了解悶，船上每日發放數獨遊戲卡。
一位美國遊客在房間門口掛出了一張床單，上面寫著：「救救我，幫我拿幾瓶科羅娜來（科羅娜啤酒Corona 的拼寫和新冠狀病毒Coronavirus相近）！
隔離開始後，鑽石公主號開放了免費網絡，人們在網絡上傾訴的欲望更加強烈。據官網介紹，郵輪上覆蓋Wi-Fi，但120分鐘的上網費用為62.95美元（購買套餐可額外贈送20分鐘），190分鐘為82.95美元（購買套餐可額外贈送40分鐘）。
郵輪上的早餐和午餐。
大衛一天要發好幾條Vlog，漸漸地不再樂觀，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嗓子越來越癢。因為患有糖尿病，隨身攜帶的胰島素也不夠用了。幾天之後，大衛意外地接到了醫生的電話。隨後，胰島素和其他的藥品，被送到了他手上。原來是一位記者在社交媒體上看到Vlog之後，通過自己的關係，幫他「搞定」的。
撤僑的時候一位澳大利亞遊客決定留下來，幫原本只有60部電影的客房網絡裡裝了1600部電影。
21日早晨，@daxa_tw 為了感謝工作人員疊的千紙鶴。
就在漫長隔離期將要結束的前一天，大衛和妻子被告知：自己的病毒檢測呈陽性。
當天，曾經接受過媒體採訪的香港乘客黃雅馨一家收到檢測結果：陰性。她決定好好地化個妝，「在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之前，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
郵輪上的隔離
疫情爆發後，有少數人對船上隔離發出質疑。世界衛生組織緊急衛生計劃執行主任麥可·瑞安（Michael Ryan）博士在發布會上說：「病毒有時在某些環境中可以更有效地傳播，尤其是在郵輪這樣的封閉空間會加速傳播。」日本內閣有議員建議，出於人道主義考慮，應先讓無症狀乘客下車。但是14天的隔離還是被完整地執行。
船艙裡狹窄的過道
專業信息的孤島在2月18號被一個日本教授徹底打開。在隔離結束期的最後一天，神戶大學醫學院傳染病專家鹽田健太郎，作為衛生部災難醫療援助小組的成員，登上鑽石公主號郵輪，發現「整個船體防疫完全不到位。沒有明確區分安全和病毒潛在區。」
「我看到船員和政府人員在船上隨便的走來走去，有的船員發燒了，帶著口罩去看醫生，但是他的房間和藥房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藥房裡的醫生情緒很低落，她說自己已經被感染了，已經放棄自我防護了。」
日本教授發視頻稱鑽石公主號防疫混亂。
「這天同意做PCR（聚合酶鏈式反應）的紙張到處傳閱，人們不知道上面到底有沒有病毒。」
當天下午5點，鹽田健太郎被要求下船，理由是：「隔離工作臨時工身份上船，工作結束。」
這段視頻被放到網上後引起了軒然大波。日本國立傳染病研究所2月18日針對鑽石公主號發布的研究報告稱，有明確證據表明，在2月5日對郵輪實施隔離之前，新型冠狀病毒已在船上大量傳播。從發病日期來看，確診病例數量在後期出現下降，說明隔離措施在減少乘客之間的傳播方面是有效的。
日本厚生勞動省副大臣橋本嶽曾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張照片，圖中顯示了「鑽石公主」號的隔離措施：在通往同一室內空間的鄰近兩扇大門上，分別貼著日語「清潔之路」與「不潔之路」，隨後被刪除。
厚生勞動省副大臣刪除的推特
據日本媒體報導，反對派議員在星期三下議院預算委員會會議期間立即抓住錄像，詢問該船是否設置了所謂的安全「綠色區域」和潛在危險的「紅色區域」。
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在之後的記者會上予以反駁，稱政府已採取措施，防止感染進一步擴大。
20日，鹽田健太郎刪除了其在社交媒體上發布的初始視頻，理由是「沒有進一步討論必要。」有人在下面評論，感謝他提醒著全世界：孤島需要更高級別的隔離，乘客需要治療。
或許郵輪特殊的身份導致的權責模糊性帶來了隔離工作的混亂。鑽石公主號，作為一艘停靠在日本、船籍是英國、運營主體屬於美國的郵輪，各方都萬分「謹慎」的對待。
《日本經濟新聞》18日報導稱，從國際法上講，船隻的船籍國有義務處置船上此類情況，日本原本沒有義務接納「鑽石公主」號郵輪。
而即使正在日本的領海航行，外國船籍的船舶也不能適用與陸上同等的日本管轄權。報導稱，日本對船隻的管轄權僅限於犯罪結果影響日本之際的刑事審判權，以及有關發生在領海通航期間的債務和責任的民事審判權等。
「鑽石公主」號郵輪上乘務員和乘客集體活動和共用設施很多，新型冠狀病毒被認為是在航行期間出現擴散。對於處在公海上的該船舶，在國際法上，日本沒有採取措施防止感染擴大的權限和義務，應承擔義務的是船籍所屬的英國。
乘客分批到甲板上放風。
被隔離的乘客在陽臺上互相問候。
撤僑與新一輪隔離
在19日被允許下船之前，各國已經陸續開啟了撤僑工作，但是問題頻出。美國在17日凌晨派包機運送船上的328名乘客，有44名確診者被留在船上，但是之後的新聞爆出撤僑乘客中，有14人的檢測結果呈陽性。
馬修斯是少數的沒有隨包機回美國的乘客之一，他抱怨美國女乘客看到撤僑的汽車大聲的喊叫「讓我下去！讓我下去！」而這位乘客之前還不戴口罩和別人近距離交談。
「實在難以想像我要和這樣的人一同坐大巴、乘飛機近距離接觸回國。」
而那些乘包機回國的乘客將被轉移到美軍空軍基地繼續進行14天的新一周期的隔離。
法國新任衛生部長維蘭當地時間18日介紹法國新冠肺炎疫情最新情況時表示， 「鑽石公主」號共有4名法國人，目前已有3人被確診新冠肺炎。
韓國出動總統專機赴日撤僑，並在當地時間19日上午6時接回7名人員，包括6名韓國公民和1名日籍家屬。同時，英國、澳大利亞、以色列、加拿大、義大利也正在準備包機進行撤僑。
大衛和妻子留在日本繼續治療，2月20日，兩人終於等到了接收他們的醫院，兩人在同一間病房。大衛依然樂觀，吐槽網絡太貴：「這是我和大家最近最後一次溝通，我剛剛就開了一會兒，他們就向我收取了57英鎊的費用。」
不過沒過幾分鐘，他又發了一條：想到明天所有英國人都會回英國了，而我，在這裡已經提供了10份血液樣本。
黃雅馨因為父母還沒有下船，沒有隨香港包機回國。首批106名香港乘客在昨天（20日）早晨已經抵達香港。鑽石公主號上共有364名香港乘客，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將再派包機前往日本。
在下船享受了日本的美食後，她轉發了即將回到香港的隔離病房的圖片，宣布要暫時消失一段時間，去克服和解除「後隔離焦慮症」，「迎接新一輪未知的隔離日子」。
（記者敖瑾對本文亦有貢獻）
圖片源自網絡和社交媒體，如侵刪。
來源｜南都周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