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入睡指南》by卡比丘

2021-02-24 部落小資
  《入睡指南》作者:卡比丘
  文案:
  CP是 梁崇 寧亦惟
  青春校園第1章
  D大物理實驗教學中心外,林蔭道兩旁梧桐樹鬱鬱蔥蔥,熱夏的陽光從寬大的梧桐葉縫隙間穿過,在柏油路上印了一路明明暗暗的光斑。
  偶有零星行人從林蔭道不遠處的分岔路口經過,草叢深處傳來蟬鳴聲不斷。
  寧亦惟和他的好友周子睿從實驗中心走出來。
  「孔傯這個卑,卑鄙小人!」周子睿臉漲得通紅,手裡攥著一本實驗冊,憤憤道,「我從,從來沒見過這,這麼無恥的人!」
  「他早有預謀!」寧亦惟的眼神因惱怒而顯得陰森,他咬著牙說,「要是孔教授在,他敢這麼陷害我們嗎?」
  「對,對,」周子睿情緒激動地揚起手,「周例,例會繞過我們改,改了期,還倒打一耙,說,說我們無故曠會!」
  寧亦惟冷笑一聲:「沒遺傳到孔教授智商的百分之一,點招進材料物理的庸才,竟敢對我指指點點,妄想把我們踢出組……」
  「還說,說我胖,」周子睿委屈地加上一句,「結,結巴。」
  「不行,」寧亦惟停下了腳步,怒不可遏地轉身,看了一眼教學中心大樓,「不能就這麼算了!」
  「那我,我們怎麼辦?」周子睿也跟他一起瞪著中心大樓那一排鈦金字,順著他問。
  寧亦惟想了想,堅定地說:「我要給孔教授發一份郵件。」
  說罷,他拉開書包拉鏈掏出手機,點開郵箱開始打字。剛打了「孔教授」三個字,周子睿拉住了他的手腕。
  「亦,亦惟,」周子睿的神情帶了少許猶豫,「你等等,他他畢竟是孔,孔教授的親、親兒子,發郵件能,能有用嗎。孔教授看了郵,郵件,會不會反而對我們有,有想法?」
  寧亦惟蒼白的臉頰上泛起少許的紅——周子睿說得不無道理。雖然孔教授深明大義,不會太過偏心,但血終究是濃於水的。
  「崔助教說的話,不,不能算數,」周子睿又說,「咱們現在還,還在組內呢。」
  寧亦惟和他對視了兩秒,點點頭,收起了手機:「你說得對,孔教授下周就回學校了,等他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找他說明也不遲。」
  「對,對,」周子睿連連點頭,道,「教授那,那麼喜歡你,肯定願意給我們通,通融!我們先走吧,熱,熱死我了。」
  周子睿個子大,體型偏胖,愛出虛汗,兩人只不過在外面待了幾分鐘,他已經汗如雨下,後頸水痕道道,浸溼了T恤的領口。
  與周子睿相反,寧亦惟皮膚蒼白,體格瘦弱,手腕和小腿都只得周子睿的三分之一細。
  他眼睛長,不愛正眼視人,嘴唇很薄,唇色淺,嘴角勾起時,盡顯嘲諷之意,旁人初見寧亦惟,都會覺得他怎麼此般目中無人。
  寧周二人都是D大的大四學生,十六歲一同考入D大少年班,大二又同選了近代物理專業,在孔豐深教授手下一個課題組裡做科研實踐,已經一年有餘。
  組內原本非常和諧,直到今年暑假,孔教授的兒子孔傯空降課題組,破壞了組內安靜祥和的生態系統。
  用寧亦惟的話說,孔傯擁有一種叫做自取其辱的超能力。
  論年齡,寧亦惟和孔傯同歲,生日恰比孔傯小一天。
  寧亦惟靠天賦與勤奮,跳三級進入D大少年班,如今已經大四在讀,而孔傯八歲上學,接受了正規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教育,一路緩緩上來,竟然還要通過孔豐深的關係點招入校,其智力水平可見一斑。
  大一新生進本課題組實為罕見,何況材料物理系新生。不過孔傯是孔教授的兒子,身份比較特殊,大家不會多質疑,對他很是客氣。
  寧亦惟和周子睿原本在課題組幫研究生打打工,做做自己的小課題,舒服得很,並沒在意過新入組的孔傯。然而不知為何,孔傯總愛當著孔教授的面針對他二人,挑些意義不明的刺。
  周子睿說話磕巴,不善爭論,而寧亦惟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不吃虧,每次都能說得孔傯啞口無言,最後還得邊上看熱鬧的師兄師姐強行給孔傯找點臺階下。
  本學期,孔教授應邀去日本一所大學做客座教授,不經常在校,每周必行的課題組周會大多由助教崔菏主持。
  課題組的周會非常重要,孔教授層作過明確規定,無故曠會者,視為自動退組。
  這周的周會有3個組員同時請假,崔助教臨時改了期,提前了一天開,讓孔傯代為通知。
  誰料孔傯根本沒有通知到寧亦惟和周子睿,導致他們錯過了周會後,又推說是他們自己目無規定,無故曠會。
  崔助教對孔傯有所忌憚,幹站在一旁不表態,孔傯則得理不饒人,將孔教授寫的課題組規定念了一遍,板著臉要求寧亦惟和周子睿立刻退組。
  寧亦惟性子倔,一點氣都受不了,他把籤字表往桌子上一拍,打斷了還在拉大旗作虎皮的孔傯,梗著脖子說了句:「退就退!」
  接著便拽著周子睿走出了教學中心大樓。
  「別、別想這個卑鄙小人了,」周子睿走了幾步,冷靜了一些,道,「我們去吃,吃冰!」
  學校西門口玻璃房子裡的牛奶冰很好吃,然而寧亦惟腸胃嬌弱,吃了兩口便放下了勺子,看周子睿把一份吃完了,寧亦惟就把自己那份也推了過去:「你吃不吃?」
  周子睿接過來,埋頭苦吃,寧亦惟託著腮邊看他,邊在腦海中對孔傯進行下午第九次人身攻擊。
  正攻擊到孔傯幼稚園學生一般的速算能力時,寧亦惟餘光瞥到外頭的車行道上有車燈閃了閃,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恰好看見孔傯背著書包,朝一臺黑色的轎車走去。
  轎車靠著路邊停,寧亦惟的角度看不見車牌,但這車的外形讓他感到很熟悉。
  幾秒後,他想起來了,梁崇也有這臺車。
  寧亦惟不懂車,他只知道這車很貴,街上沒見有別人開過。他立即打起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馬路對面,只見孔傯腳步輕快地走近轎車,又笑眯眯對著車裡的人揮揮手,下一秒,轎車駕駛座的門打開了。
  周子睿吃了幾口,抬頭見寧亦惟目露兇光,死死盯著玻璃外,便順著寧亦惟的視線往外一看,正見背朝他們的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接過孔傯的書包,替孔傯打開一輛豪車的車門。
  「孔,孔傯,」周子睿低聲咒罵一句,「這個學,學術敗類!高,高數堂測卷錯,錯得一塌糊塗,還,還想逃今晚的課!」
  周子睿有個表哥在數學學院當講師,經常把他抓去幫批堂測卷。上周他批到孔傯第一次堂測的卷子,被這張天馬行空的答卷驚呆了,邊批邊給寧亦惟發短訊辱罵。
  「我要告,告訴表哥!」周子睿又說。
  寧亦惟的眼睛卻盯著窗外,直到那青年進了車裡,關上車門,踩了油門絕塵而去,他都沒接周子睿的話。
  「亦惟?」周子睿伸手去拍了一下寧亦惟的肩膀,寧亦惟才轉回頭。
  他憤恨而喪氣的表情嚇了周子睿一跳。
  「你,你怎麼了?」周子睿呆呆地問。
  寧亦惟表情稍收了一些,垂下眼,指了一下周子睿面前的碗:「沒什麼,你吃。」
  周子睿低頭看了看,碗裡剩下的幾小塊冰近半都化作了水,碗外壁上凝著一層小水珠,他用勺子攪了攪,「哦」了一聲,又吃了起來。
  寧亦惟想著梁崇給孔傯開門的樣子,幾乎眼前一黑。
  自打孔傯進了課題組,寧亦惟萬事不順。
  孔傯是孔教授的親兒子,學生再聰明,千好萬好也不會有親兒子親——光跟孔教授親不算,孔傯甚至上了梁崇的車——寧亦惟和梁崇認識這麼多年,一起做過那麼多事這麼熟,梁崇都沒給他拎過書包開過車門,一次都沒有!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人會想出門買醉,因為牛奶冰的甜味救不了苯甲地那銨水溶液的苦。
  寧亦惟看了一眼漸暗的天色,深呼吸了幾次,維持著基本的冷靜,問周子睿:「子睿,你去過酒吧沒有?我請你去看看怎麼樣。」
第2章
  計程車在酒吧門口停下,寧亦惟和周子睿下了車,硬著頭皮經過門口一排穿西裝的黑人,頗有些縮手縮腳地跟在兩個客人後面,交了入場費走進去。
  大門一開,雷射煙霧伴著強烈的音浪一起湧上來,將寧亦惟和周子睿團團裹住。
  臺上的dj在播暖場set,舞池裡人不算太多,但大面積的黑暗和空氣中混雜的刺鼻菸酒味還是讓寧亦惟和周子睿緊緊挨到了一起。
  在大廳不知所措地站了大約兩分鐘後,寧亦惟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他隨手拉住了一個服務生,問哪兒有位置能坐。
  服務生微微愣了一下,和同事溝通後,帶他們去了一個未預定的卡座。
  寧亦惟拿過酒單,看了一會兒,分不清酒的種類,隨便點了一個香檳套餐,湊滿了低消。周子睿則全程一言不發,縮在寧亦惟旁邊,呆呆看著舞池群魔亂舞。
  等服務生走了,周子睿附到寧亦惟耳邊,緊張地說:「亦惟,我們待,待到什麼時候?」
  寧亦惟把兩個人的書包堆在一起,想了想,說:「得把東西吃完,不能浪費。」
  不多時,酒和小吃都擺上桌了,服務生大概是看他們跟本行業氣場過於不和,就周到地給他們用綠茶兌了幾杯酒,解釋說:「兌一兌會好喝一點。」
  店裡人多起來,服務生到別處去了,兩人相對無語地看了一會兒,周子睿問寧亦惟:「誰先喝?」
  寧亦惟拿了一杯,放到唇邊,聞到有些怪異的甜酒味,就又把杯子移開了,要求周子睿:「一起喝吧。」
  於是周子睿也端起了一杯,兩人同時緩緩地舉杯,喝了一口。
  熟悉的冰綠茶飲料味中突然摻進不濃不淡的酒味,像飲料變質的口感,讓寧亦惟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他含著酒去看周子睿,發現周子睿已經率先把酒咽下去了,雖說表情也不怎麼好看。
  寧亦惟又含了一會兒,才克服心理障礙費勁地吞了酒,苦著臉對周子睿說:「太難喝了。」
  「確,確實,」周子睿放下了酒杯,贊同寧亦惟,又問,「亦惟,你為,為什麼突然要來酒吧?」
  寧亦惟伸手拿了一顆草莓,塞進嘴裡,又給周子睿也拿了一顆。
  「說不清,」寧亦惟含糊地說,「就是想來看看。」
  好幾年前梁崇還在D大上學,住在校外,房子離寧亦惟的D大附中很近,寧亦惟總去梁崇家蹭網查東西。
  梁崇有個損友,姓王,有一回來梁崇家裡,非拽著梁崇去酒吧,說有人在等梁崇。梁崇推脫說要給寧亦惟管飯,不方便。
  寧亦惟在一旁聽見了,便順口問酒吧是幹什麼的地方,誰在等梁崇。
  梁崇顧左右而言其他,死活不願正面回答。而王姓損友在一旁笑得十分曖昧,問寧亦惟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寧亦惟認真點點頭說想,損友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梁崇黑著臉喝停趕走了。
  寧亦惟想再細問,梁崇把他摁了回去:「乖乖看書。」
  看到梁崇來接孔傯,寧亦惟不知怎麼忽而想起來這事兒,便毅然決定前來一探究竟。
  誰知道酒吧裡酒不好喝,水果種類稀少,激烈的環境噪音超過一百分貝,讓本來就煩躁不安的寧亦惟更加坐立難安,讓他反覆不斷地琢磨梁崇怎麼認識為什麼要來學校接孔傯,為什麼偷偷來學校都不告訴自己,又一點都不想給梁崇打電話問個明白。
  梁崇車門都沒給他開過,有什麼義務要給他報備行程。
  周子睿沒發現寧亦惟的不對勁,他覺得這家店的水果挺好吃的,又伸手拿了一片菠蘿。
  才咬了一口,周子睿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亮了,他擦擦手,拿起手機,看到郵件內容,精神立即為之一震。他拽了拽生悶氣的寧亦惟,把手機遞到寧亦惟眼睛底下:「亦,亦惟,你看看這篇RMP!」
  「什麼——」寧亦惟凝神一看,也面露喜色,把梁崇和孔傯拋在了腦後,「lattice QCD啊,我看看。」
  頭牌DJ準時上場,點燃了整個酒吧,耀眼的雷射燈束在擠滿了人的舞池內閃爍打轉,彩紙從天而降,男男女女貼著彼此身體,扭腰擺臀甩手臂。坐在舞池卡和散臺裡的人仿佛也被酒精和電音迷惑了,高聲笑鬧,又貼面調情。
  雖然場合不太合適,寧亦惟和周子睿還是打開手機手電筒,將就著共同閱讀了一篇物理綜述期刊新文章,並進行了深度討論。
  高能物理本是周子睿最大的興趣所在,他一開始說話就停不下來,中間還喝了好幾杯香檳,情緒愈發激動,結巴的頻率都降低了,從《關於lattice QCD的散射和共振過程》這一篇綜述文獻發散開去,深入地和寧亦惟探討他對當代高能物理學的一些看法。
  接近十點半時,果盤吃光了,周子睿也喝多了,他終於停下來,打了個哈欠,對寧亦惟說:「亦惟,我,我有點困。」
  寧亦惟也被長時間的高分貝噪音鬧得有些頭疼,便招了服務生來買單。
  服務生把帳單遞給寧亦惟,寧亦惟拍了拍靠在他肩上的周子睿的沉重的頭顱,說「先別睡」,隨即接過帳單,拿出錢包,才發現不好。
  爸媽給他的卡放在家裡忘拿了。
  幸好寧亦惟現金一向帶得不少,他把錢包裡的一疊現金拿出來,尷尬地當著服務生的面開始點,點完最後一張紙鈔,離帳單應付金額還差三百五十元整。
  「子睿,你帶錢了嗎?」寧亦惟推了一下周子睿,周子睿被他推醒了,抬頭怔了一下,緩緩地從書包裡拿出三百塊:「只有這些……」
  「卡呢?」寧亦惟問他。
  周子睿搖搖頭:「沒,沒帶。」
  寧亦惟把周子睿的三百塊放在皮質帳單簿上,還差五十。
  「可以使用行動支付。」服務生忍不住提醒。
  周子睿不屑地說:「我們沒有移動支,支付,就現,現金。」兩人都對行動支付極為不信任,銀行卡從不關聯任何金融平臺。
  寧亦惟抓著錢包,突然想起很早前,梁崇給過他一張信用卡,被他隨手塞在錢包內袋裡,沒拿出來過。
  他內心掙扎著扒拉開內袋一看,深灰色的卡果然躺在裡面。
  「先生?」服務生禮貌地催了一句。
  寧亦惟含恨拿出卡,遞給服務生:「還剩的五十刷這張。」
  三分鐘後,梁崇電話打過來了。
  寧亦惟接了起來。
  「今天怎麼太陽打西邊出來,終於肯刷卡了,」梁崇很明顯也喝酒了,聲音比平時大一些,身處的環境倒像很靜,沒有雜音,他問他身邊的人,「Laila,現在五十塊能買到什麼?這家——皇天娛樂管理有限公司,是什麼地方?」
  一個女聲不知說了什麼,梁崇幾乎是立刻安靜了下來,過了幾秒,梁崇的聲音變得陰沉,他問寧亦惟:「你在哪裡?」
  寧亦惟猶豫了一秒,把電話掛了。
第3章
  間隔不過五秒,梁崇的名字又出現在寧亦惟的手機屏幕上。寧亦惟拿著震動的手機像拿著定時炸彈。
  「怎,怎麼了?」周子睿湊過來,看見「梁崇」二字,有些奇怪地問,「是,是他啊,亦惟,你怎麼不,不接?」
  寧亦惟又掐了電話,給梁崇發了個簡訊:「我明天就把50還進卡裡。」
  然後把震動也關了,站起來,對周子睿說:「我們走。」
  近凌晨正是酒吧人最多的時候,門口一長溜的計程車停著下客,周子睿想去前邊小巷裡的便利店買東西,兩人過了馬路,拐進弄堂。
  走了沒有幾步,寧亦惟的肩膀忽然給人按住了。
  「喲,這是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後方響起。
  寧亦惟和周子睿都嚇了一跳,同時回頭看。
  只見一個穿著黑色背心,紋了一條花臂的高大男子低頭看著寧亦惟,語調怪異地說:「這不是——梁崇的小跟班嗎?」
  男子面相兇惡,笑得邪性,眼神裡閃著瘋狂和暴戾,他對寧亦惟咧了咧嘴:「還記得我嗎?」
  寧亦惟當即想起了男子的身份,他從來沒想過竟然還會見到這個人,心中不由大驚,剛想退後,右手的手臂被男子一把拉住了。
  男子手上用力,把寧亦惟的手臂抓得生疼,身上一股子酒臭味直衝衝地罩住寧亦惟:「別跑啊。」
  他歪了過頭,給寧亦惟看他後腦勺右後方那一條長長的疤:「記得吧?你的傑作。」
  巷子裡很黑,路燈沒幾盞,便利店在十幾米外的弄堂口,就這麼十來分鐘的時間,幾乎不會人會經過。
  而站在寧亦惟身旁的周子睿別說幫忙,能自保就很好了。
  男子臉貼近了寧亦惟,粗氣噴到寧亦惟鼻尖上,諷刺地笑一聲:「不說話?在想怎麼跑?」
  「是,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周子睿弱弱地開口,他伸出手想去把男子的手抓開,被男子一瞪,手懸在空中,不敢放下去。
  「閃開點,」男子不屑地對周子睿說,「死胖子。」
  周子睿嗚咽了一聲,沒把手縮回去,男子也沒管他,專注地盯著寧亦惟,想在考慮怎麼把寧亦惟大卸八塊才合他心意。
  「你認錯人了。」寧亦惟試圖否認,聲音因為害怕越來越輕。
  「認錯?」男子面目猙獰地抬起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他拿著一個馬爹利藍帶的酒瓶,朝寧亦惟砸下來,「做鬼我都認識你。」
  這天晚上是孔傯外婆的生日,也是他母親那一大家子每年一次的聚會。
  孔傯的父親在東京,不便回國,母親外市出差,傍晚才回市裡。原本孔傯準備自己打車過去,不想昨晚梁崇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下午來D大,接他一塊兒去吃飯。
  於孔傯而言,比起有血緣的關係的表哥,梁崇更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偶像。
  梁崇是近年雜誌報刊財經版的常客,沉穩優秀,無論做什麼事都遊刃有餘,孔傯但自小便暗暗崇拜著他,也敬畏他。梁崇很忙,平日裡兩人幾乎接觸不到,接完梁崇電話,孔傯興奮得一晚上沒睡好。
  而下午順利把寧亦惟和周子睿趕出了課題組,站在馬路邊看見梁崇下車對他點頭致意時,孔傯覺得整個D大的微風都是為他而吹的。
  平日裡只在新聞裡看到的梁崇替他拿包開車門。孔傯跟做夢一樣和梁崇聊了一路的天,到了外婆壽宴所在的那家酒店。
  壽宴在酒店小廳裡舉辦,擺了四桌,孔傯和梁崇進門時,梁崇的父母已經在主桌坐定了。
  梁崇走過去,躬身把禮物送給了外婆,說了幾句話,又在父親邊上坐下了。
  孔傯聽母親提過幾次,他姨夫的心臟不好,姨媽被集團龐雜的事務和姨夫的病拖得累垮過好幾次,因此梁崇從來沒有長時間離開過D市,大學一畢業就接手了家裡的生意。孔傯這次看見姨夫,覺著姨夫的面色是比去年好上不少。
  一頓飯吃到了十點,孔傯的媽媽都沒出現,只來了幾個電話跟外婆抱歉,說是在回市裡的高速上堵住了,來不及趕回來了。
  外婆面色不好看,孔傯的姨媽勸了幾句,扶著他外婆起身,說要陪外婆回家,又讓梁崇把孔傯送回去。
  梁崇喝了酒,就打了個電話,讓秘書把車開到酒店門口,他和孔傯一起坐在了後排。
  車內的空間封閉而私密,梁崇身上淡淡的酒氣飄到孔傯鼻尖,讓孔傯莫名有些緊張。而梁崇或許是累了,靠著椅背一言不發,閉目養起了神。
  這臺轎車的後排不寬,梁崇人高腿長,腿不能完全伸直,便曲起了一些,西裝褲折出一個褶皺。梁崇閉著眼,孔傯的觀察變得光明正大起來,他側過臉,細細地看他好久不見的表哥。
  梁崇的雙手自然地交扣著放在腿上,一副很放鬆的模樣。
  他長得十分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下頜線清晰利落,面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略顯得凌厲,但若真正與梁崇相處,卻如沐春風。秘書開車穩當,車裡放著純音樂,孔傯看著看著,不由得走了神。
  忽然間,梁崇的手機響了,孔傯一震,收回了過於直白的視線,只用餘光偷偷看著。
  梁崇睜開眼,側頭漫不經心拿起手機。看見信息內容,梁崇好像是愣了一愣,而後又很高興似地笑笑,坐直起身,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對面的人不久就接了,梁崇垂著眼,面上帶著笑意打趣對方,語氣中的熟稔和親暱掩都掩不住。
  孔傯覺得梁崇像突然換了個人,脾氣大變,七情六慾從溫和的皮相下隱隱透出來,從孔傯心裡那個高高在上的偶像,化作了喜怒皆形於色的肉骨凡胎。
  對方好像沒說話,梁崇又抬頭興致勃勃地問正替他開車的女秘書:「Laila,現在五十塊能買到什麼?這家——皇天娛樂管理有限公司,是什麼地方?」
  女秘書向右打方向盤,邊拐彎邊微微偏頭,答道:「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是南安北路那家FXV CLUB商戶名吧。」
  ——FXV CLUB,本市知名夜店。
  孔傯眼見著梁崇的面色由晴轉陰。
  梁崇問對方在哪兒,對方就把電話掛了,斷線的嘟嘟聲很輕地傳入孔傯耳朵。梁崇又撥過去好幾次,對方都沒接,好像還發來了什麼簡訊,孔傯猜是讓梁崇別再打過去,因為梁崇的臉色已經難看得不能再難看了。
  「先去一趟南安北路,」梁崇對女秘書道,又看了孔傯一眼,告訴孔傯,「繞一段路,我接個朋友,不會耽擱太久。」
  孔傯連忙捧場地說了「好」,梁崇卻如同沒聽見一般,繼續低著頭給對方打電話,只是對方再也沒有接起來。
  暑假裡,孔傯看了本心理學著作,像梁崇這樣拇指略微僵硬,規律地點按屏幕的動作,很像是焦慮的體現。
  車裡的氣氛變得凝重而陰沉,讓人待一秒都覺得煎熬。過了將近十分鐘,梁崇才終於沒有再嘗試撥出電話,他清了清嗓子,催促秘書:「開快一點。」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屏幕突地亮了起來,孔傯看到了來電人的姓名備註,叫「小奴隸」。
  梁崇立刻接了起來,對面的人好像很焦急地說著什麼,孔傯並聽不真切,只知道十秒後,梁崇對對方說「你繼續說,別掛」,又抬手對秘書說:「先停。」
  秘書打了方向停在路邊,梁崇聽著電話裡的人聲,轉過頭,頓了頓,對孔傯說:「小傯,Laila送你回家。」
  說罷,梁崇沒再多停留,他毫不猶豫地下了車,招了一輛的士,一個人走了。
第4章
  D市第二醫院的急診科裡,周子睿驚惶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看醫生給寧亦惟貼紗布。
  那名花臂男子兇是挺兇,不過酒喝得太多沒準星,握著酒瓶揮了好幾下,都沒打中人,最後喘著粗氣,把酒瓶在牆上一敲,敲爛了瓶底,對著寧亦惟砸過來。
  寧亦惟躲閃不及,後腦勺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耳後被碎酒瓶的邊緣劃了一道。
  好在酒吧有個保安在男子出門時就留意到了男子神態怪異,手裡拿著酒瓶,又遙遙望見他在巷子裡打架,立刻喊了一群同事過來,把那男子拽開了,還報了警。寧亦惟當場暈過去了,周子睿也嚇得不行,哆哆嗦嗦地打了120。
  一個保安扶著寧亦惟,白襯衫不多時便染滿了血。周子睿掛了電話,回頭一看,腿一軟險些坐地上。
  寧亦惟的手機掉在一旁,周子睿顫抖著給他撿了,發現屏幕上十幾個梁崇的未接來電。
  雖然沒見過面,但周子睿知道寧亦惟和梁崇關係特好。
  寧亦惟爸媽跟人合開連鎖生鮮超市,平時老在外地進貨聯繫廠家,忙得不見人影,寧亦惟住不慣寢室,跑梁崇家住得比跑他自己家都多。有時候周子睿聽寧亦惟說起,感覺梁崇跟寧亦惟的家裡人沒什麼兩樣。
  這種時候沒個能商量的人不行,周子睿便給他回了過去,磕磕巴巴地和梁崇大概把剛才的事兒說了說。
  梁崇的聲音低沉穩重,很能夠安撫人心,周子睿聽梁崇說了幾句,漸漸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周子睿聽到梁崇似乎打到了計程車,剛對司機說了酒吧的地址,救護車的鳴笛聲便從遠處傳過來了。
  周子睿告訴梁崇救護車來了,梁崇說好,讓周子睿先陪寧亦惟去醫院,他很快就到。
  救護車上,隨車的護士用紗布給寧亦惟止血。她壓了幾次,發現傷口明明不大,血卻源源不斷往外流,怎麼都止不住。護士換了塊新的消毒紗布,再次按住了傷口,抬頭嚴肅地問周子睿:「他的凝血功能有什麼問題?」
  周子睿愣了一下,反問:「什麼?」他和寧亦惟認識三年,沒聽寧亦惟說起過這事兒。
  「不太好,」一道微弱的聲音加入了他們,護士和周子睿同時低頭去看,寧亦惟雙眼無神地半睜開了,嘴唇蒼白地動著,「遺傳性的凝血功能障礙,不過不嚴重。再壓一會兒就能止住。」
  護士看了看又被染紅了的紗布,猶豫著點點頭,寧亦惟又說:「為了防止我一會兒再暈過去,我事先告知你們,我是O型血,和愛因斯坦同血型。」
  「我也是O,O型血,」周子睿說,「馮·諾依曼和高,高斯也是O型。」
  「知道了,」護士說完,補充道,「你們都別說話了。」
  到了醫院,寧亦惟的出血情況稍轉好了一些,急診醫生給他又壓了一會兒,了解到他的凝血功能障礙,就讓寧亦惟今晚住院,先輸一袋血。
  寧亦惟討厭住院,但還是病懨懨地說了好。
  醫生低頭給他開單子,寧亦惟渾身無力地晃來晃去,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扶住了桌角一抬頭,看見梁崇站在門外。
  梁崇還穿著下午那身西裝,或許是因為來得太急,領帶有些斜了,神情不再那麼溫文可親,所有偽裝都被一併卸下,眉宇間摻進了冷厲和煞氣,面無表情按著門框,看著寧亦惟。
  寧亦惟心一抖,愣了一下,轉頭問周子睿:「你跟他說了啊?」
  周子睿也看著梁崇,他覺得梁崇這身衣服看著怪眼熟的,但也沒多說什麼,只對寧亦惟道:「對,剛才我回,回了電話,忘告訴你了。」
  梁崇走進來,對周子睿點了點頭:「謝謝你陪他來醫院。」
  走到寧亦惟面前,看清他耳後的紗布和慘白的臉色後,梁崇有些明顯地頓了頓,接著便俯身按住了寧亦惟的手。
  寧亦惟剛才吃豹子膽掛了梁崇電話,現在怕被罵,想把手抽回來,可是梁崇握得緊,寧亦惟一動都動不得,被一言不發的梁崇近距離盯著,感覺今天的梁崇甚是駭人。
  梁崇平日雖也對寧亦惟欺壓恐嚇,但都是開玩笑,像這種臉上什麼笑意都沒有的樣子,還是第一次。
  寧亦惟有些懼怕,連下午梁崇背叛他接孔傯還拎包開車門的帳都忘算了,他縮了縮肩膀,跟梁崇講道理:「你今天不能罵我,我的傷很重,受不了刺激,今晚要住院。」
  看梁崇無動於衷,寧亦惟往後倒過去裝暈,眯著眼有氣無力道:「醫生,我頭暈目眩,噁心反胃,我腦震蕩了。」
  梁崇把他拽了回去:「行了,你別說話了。」
  「哦。」寧亦惟乖乖坐好了。
  梁崇終於別開了眼睛,但沒鬆開寧亦惟,反而伸手握緊了,站直身,禮貌地詢問醫生:「請問寧亦惟是因為什麼原因要住院?」
  醫生推了一下眼鏡,說:「他要輸血,可能有輕微腦震蕩,也要留院觀察。」
  梁崇點了點頭,說:「能不能麻煩您開一張轉診單,他在普通病房睡不好。」
  他報了一家私立醫院的名字,又說:「醫院我現在聯繫。」
  寧亦惟一聲也不敢吭,看著梁崇不疾不徐給助理打電話。
  又過了片刻,梁崇的助理到了。急診醫生接到了本院院長的電話,不敢怠慢地把轉診單開好了,交給梁崇:「你們可以走了,他沒到要救護車送過去的程度。」
  梁崇收下了單子,隨手給了站在一旁的助理,對周子睿道:「我的秘書在樓下,讓她送你回家可以嗎?」
  周子睿連忙點頭說好,梁崇又低下頭,問寧亦惟:「背還是抱?」
  寧亦惟沒聽清,仰起頭看著梁崇,扯到了傷口,疼得皺了皺眉。
  梁崇像是跟著他不舒服的表情一起窒了窒,頓了幾秒,半跪下來,平視著寧亦惟,再問了寧亦惟一次:「要背還是抱?」
  寧亦惟這回聽清楚了,想了想,說:「背吧。」
  梁崇聞言,便背過身,讓寧亦惟摟著他的脖子,把寧亦惟穩穩地背了起來。寧亦惟趴在梁崇身上,臉貼著梁崇的肩,隨著梁崇走路的顛簸,漸漸昏沉,緩緩地睡著了。
  周子睿在後面跟著,下了樓,看見停在不遠處的車,終想起來,原來下午來學校接孔傯的那個人就是梁崇。
第5章
  寧亦惟腦袋很痛,像有幾十枚鋼針,從他的耳垂一路往上,扎進他的皮肉,刺穿骨骼,攪渾思維。
  不同場景如迅速翻頁的幻燈片,在他腦中連番跳躍閃現,難以選擇,無法中止。
  幻燈片中的主角是書與不斷變化的方程,亮白色的方程式從天幕上往下寫,寫過群山大海,鋪滿整個視野;配角是他的父母、梁崇、周子睿、孔教授,以及其他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人在方程中遊走,寧亦惟想抓住他們,繞過了一道道障礙,打開一扇又一扇數字製成的門。
  打開最後一扇門,寧亦惟看見一雙腳,穿著籃球鞋,往上是運動短褲,籃球背心,最後是一張臉。
  夜店外的那名男子衝他微笑著的臉。
  寧亦惟滿頭大汗地驚醒,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
  他在醫院。床邊的帘子沒拉,對面牆壁內鑲的夜燈亮著,照著沙發床,和上頭躺著的梁崇。
  寧亦惟平穩著自己的呼吸,盯著梁崇發呆。
  梁崇腰上蓋了一層薄被,面向著寧亦惟的方向。沙發床太窄,他睡得好像不太踏實,眉頭皺得五米開外的寧亦惟都能看見。這幾天醫院病房緊張,大套間都住滿了,住院部只有一間普通病房還空著,沒有陪護房,只有沙發床。
  寧亦惟心想,梁崇這麼養尊處優,躺得來沙發床才怪呢。
  閉上眼睛,寧亦惟又突發奇想,梁崇會這麼心甘情願給孔傯守夜嗎?
  肯定不會。
  寧亦惟覺得仰躺不舒服,便翻了個身,誰知耳後忽然一陣鈍痛,皮膚隨即變得熱熱的,似乎有什麼液體緩緩滑下來。
  或許是傷口又流血了,液體緩緩浸透了紗布邊緣,但寧亦惟不想按鈴叫人,因為梁崇這個人脾氣有點大,被吵醒了會不高興的,雖說很多人看不出來。
  寧亦惟挪到床邊扯了兩張紙巾,墊在紗布下面,希望血不要流到枕套上。
  方才梁崇又找了醫生幫他看過傷口,醫生說寧亦惟的傷比較棘手,因為並不深,實際上刮傷比割傷多,沒辦法縫針,只能消毒後等自然癒合。
  寧亦惟的傷口一直好得慢,運動神經也不好,小時候每次上體育課都摔得渾身傷。他父母沒什麼文化,心疼歸心疼,卻沒想過帶他去檢查。
  後來有一回,梁崇的母親康敏敏看見了,問起時覺得不對勁,帶寧亦惟去自家開的醫院做了檢查,知道了寧亦惟是遺傳性的凝血功能障礙,便讓醫生開了單子拿給學校,才讓寧亦惟免受遍體鱗傷之苦。
  寧亦惟的父母都是初中畢業,十幾歲從山城出來打工,由老鄉會介紹認識,戀愛結婚,在D市紮下了根。
  和人合開超市之前,寧亦惟的爸爸寧強在一家機械廠的流水線上做工人領班,媽媽陸佳琴則在梁崇家當住家保姆,負責簡單的家政和雜務。陸佳琴做事勤勤懇懇、為人老實本分,給康敏敏做了兩年保姆,每個月只休四天假,寧亦惟和寧強都沒見過梁家人的面。
  寧亦惟和別的小孩不大一樣,他討厭出門玩鬧,也不喜歡自己的同學,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學習。他八歲進了郊區一家民工子弟學校,成績太好連跳了兩級,又因為競賽成績突出,被市重點小學的校長討了過去。
  而他第一次去梁崇家,便是在四年級結束,即將去新學校就讀的那個暑假。
  當時寧強的突然被分配到北方一個新的分工廠去,帶半個月的新工培訓班。雖說寧亦惟的自理能力不錯,畢竟才十歲,陸佳琴不可能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家,只好向康敏敏說了家裡情況,希望老公不在的這十幾天,東家能通融一下,讓她每天晚上回家照顧兒子。
  康敏敏聽陸佳琴說完,當即提議讓寧亦惟直接住到家裡空客房中,既不會讓寧亦惟白天吃飯沒找落,又省卻了陸佳琴每天跨半個城區通勤的麻煩。
  陸佳琴覺得不好意思,百般推辭,但康敏敏一再堅持,最終還是派司機去把寧亦惟接了過來。
  寧亦惟被司機領進梁崇家裡時,梁崇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新聞。他對寧亦惟說的頭一句話是「你好,我是梁崇」。
  如今再想起來,寧亦惟發現梁崇這人非常表裡不一。
  起初那麼友善挺禮貌的,有教養又不顯得高高在上,對寧亦惟很客氣,後來不知哪天起,好像是一夕之間,梁崇就變得不善良了。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藥的那一種不善良。寧亦惟抓著紙巾,有些不確定地想,只是不再那麼完美無缺罷了。
  從十歲到十九歲,寧亦惟和梁崇參與了彼此許多生活。寧亦惟看過梁崇演講,看過梁崇打架,看梁崇待在病房外和他媽媽坐在一起,守著急救病房裡的父親。寧亦惟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或多或少與梁崇相關。
  梁崇絕不像看上去一樣,活得那麼輕鬆。梁崇的辛苦是難以被分擔的辛苦,而寧亦惟同樣也有自己的秘密與困擾。
  寧亦惟認為,比起人前太過完美的梁崇,還是在寧亦惟面前的梁崇更健康一些,哪怕陰晴不定,勝在簡單真實。
  兩人生活都不容易,因此寧亦惟寬宏大量,不會跟梁崇計較太多。
  寧亦惟耳後微微有些癢,他正在專注地走神,下意識地摸了一把,溼滑溫熱的液體猝不及防沾了一手。他僵了一下,顧不上起床氣不起床氣了,坐起來叫梁崇名字。
  梁崇幾乎在寧亦惟發出聲音的下一秒鐘就醒了,他迅速開了燈,走到寧亦惟身旁,俯身問寧亦惟:「怎麼了?」梁崇的聲音帶著沒睡醒的嘶啞。他把領帶摘了,襯衫皺皺的,解了兩顆扣子,袖口挽起來,小臂上青筋凸起著,不像平時一樣體面。
  寧亦惟看著梁崇,攤開手,在暖色的燈光下,手掌上一片顏色不勻的紅。
  「我翻了個身,」寧亦惟對梁崇說,「就出血了。」
  梁崇怔了一下,抬手按了護士鈴,又去拿了溼巾給寧亦惟擦手。
  溼巾磨擦著染了血的手心,寧亦惟感到梁崇下手有點重,看著梁崇低垂著的頭,想了一想,猜測梁崇大概是在擔心,便安慰梁崇道:「我輸過兩百毫升血了,現在流得不多,不會對身體造成很大影響。」
  說完寧亦惟發現梁崇臉更黑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還是起床氣。
  護士推門進來,看見寧亦惟血痕道道的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她去推了護理車進來,讓寧亦惟躺著給他按壓止血。傷口裂開得不多,過了一會兒,血漸漸止住了,護士就出去了。
  梁崇站在牆邊,低頭看著寧亦惟,說:「繼續睡吧。」
  說罷便要關燈,寧亦惟趕緊叫住了他:「等等。」
  梁崇收回手,靜靜看著寧亦惟,等寧亦惟說話。
  其實寧亦惟沒什麼事,只是覺得梁崇今天特別不對勁,狀態不好,寧亦惟想讓梁崇正常點,才沒話找話說:「我睡不著,做噩夢了。」
  「夢到什麼?」梁崇從牆邊拉了個扶手椅,坐在了寧亦惟的病床邊,問他,「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寧亦惟腦筋動得飛快,他認為現在是個算帳的好時機,便轉轉眼睛,說,「我夢到你昨天來我們學校接了一個我很討厭的人,幫他拎書包開車門,特別殷勤。」
  「……」梁崇看了寧亦惟一陣,摸了一下寧亦惟的頭頂,說,「你看見我了?」
  「沒有,」寧亦惟不承認,「我夢到的。」
  「孔傯是我表弟,今晚我外婆生日,」梁崇無奈地解釋,他看起來有點憔悴,問寧亦惟,「看見我了為什麼不叫我。」
  寧亦惟眼睛瞥向一邊,答非所問道:「我討厭孔傯這個人,下次讓他自己打車去。」
  梁崇被寧亦惟逗笑了,順口答應,又問他:「你去酒吧幹什麼?」
  這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寧亦惟選擇岔開話題:「哦對了,打我的那個人怎麼樣了?」
  「在派出所拘留了,你不用管他,」梁崇沒被他帶跑,繼續盤問,「現在回答我,你去酒吧幹什麼?」
  「啊。我好睏。「寧亦惟和梁崇對視兩秒,選擇閉上了眼睛。
  半晌,寧亦惟聽見梁崇很輕地笑了一聲,又有什麼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不過介於寧亦惟還是裝睡的狀態,他就沒睜眼。
  梁崇就坐在那兒看他,寧亦惟悶了一會兒,憋不住了,只好睜開眼,問梁崇:「幾點啦?」
  「凌晨四點半。」梁崇看了一眼表。
  寧亦惟睡了也才一兩個小時,但也不知為何,現在沒什麼睡意。他眨眨眼,問梁崇:「你能不能給我爸媽打電話說我周末不回去了?我想住在你那裡,等我好了再回去。」
  梁崇說了行,寧亦惟又忍不住繼續刺探敵情:「你和孔傯關係好不好?」
  「不熟。」梁崇忽然伸手搭了一下寧亦惟的額頭,好像是試溫度,可能是覺得沒有很燙,便把手收了回去。
  「哦,」寧亦惟鬆了一口氣,對梁崇大方一笑,「他的人品一般般,昨天還陷害了我和子睿,你不要和他過多來往。而且他很笨。」
  「是麼?」梁崇語氣中帶著一絲令寧亦惟不滿的懷疑,又緩緩地說,「我聽說他挺聰明的。」
  「很笨,」寧亦惟激動地坐了起來,駁斥梁崇,「子睿批到了他的卷子,微分方程交白卷。」
  白卷誇張了,但孔傯微分方程學得確實差,寧亦惟認為這種程度的放大是可被允許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別亂動,」梁崇一手扶著寧亦惟的背,一手按著寧亦惟的胸口,把他摁回床裡,給他重新掖好被角,「乖乖睡覺。」
  寧亦惟老老實實平躺了回去,看著梁崇似乎想去關燈,又偷偷把手從被子底下鑽出來,拽住了梁崇的手腕。
  梁崇手腕有點冰,腕錶的鋼帶子硌得寧亦惟手心疼,不過寧亦惟沒鬆手。
  「你陪我睡吧,」寧亦惟說,「不要睡沙發床了,如果你掉下來,就會把我吵醒。」
  病床挺大的,能躺下兩個人,也比沙發床舒服一點。
  梁崇看了寧亦惟良久,俯身用手遮住寧亦惟的眼睛,或許是靠近了寧亦惟,但寧亦惟看不到,也不知道梁崇做了什麼。
  過了幾秒鐘,寧亦惟聽見梁崇的聲音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響起來,梁崇說:「不了。」
第6章
  第二天早上八點,醫生來查房的時候,寧亦惟已經醒了,正精神抖擻地給周子睿發簡訊,兩人共同在手機虛擬作法,祈禱醫生放他出院,因為下午還有想上的課。
  主治醫生先進了門,後面跟著幾個小醫生和護士,寧亦惟眼尖地發現昨晚幫他擦傷口的那個護士姐姐也在。
  醫生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簿子,問寧亦惟道:「昨晚傷口裂了?」
  寧亦惟對那名護士笑了一下,迅速回答:「昨晚我翻身的動作太大,裂開一點點,幾乎沒流血,人很正常,而且頭一點都不暈。」
  「是嗎。」醫生又走近一些,讓寧亦惟抱著膝蓋,仔細地替他檢查右耳後的創口。
  梁崇和秘書一塊兒走進來,手裡拎著寧亦惟的換洗衣服,恰好聽見了醫生和寧亦惟的對話,出聲警告寧亦惟:「說話老實點。」又問醫生道:「他傷口這麼大,昨晚流了不少血,是不是要再住院觀察幾天?」
  醫生查看了一番,問了寧亦惟幾個問題,開了消炎的藥,保守地對梁崇說:「可住也可不住。不過即便不住,也需要靜養。」
  「醫生,我的校園生活相當的靜,」寧亦惟插嘴道,「我是學物理的,不需要體力勞動。」
  醫生點點頭,道:「也不能用腦過度。」
  寧亦惟噎了一下,喏喏辯解:「學的只不過是一些很基礎的知識。」
  梁崇抱著手臂站在一邊,起先沒摻和,後來看寧亦惟出院的意願如此強烈,待醫生說了些傷口護理的注意事項,最終發了慈悲道:「那就出院吧。」
  寧亦惟喜悅地換了衣服,跟著梁崇走出了門,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被梁崇打了一下手。
  上了車,依舊是女秘書開車,梁崇發現寧亦惟一上車又在玩手機,伸手把寧亦惟手機抽走了,按在椅背上系好了安全帶才還他。
  寧亦惟早已習慣了梁崇這種獨裁意味濃厚的舉動,拿回手機,成功地給周子睿報了出院喜訊後,很有技巧地問梁崇:「我下午兩點的課,我該怎麼去呢。」
  梁崇溫和地對著寧亦惟笑了笑,說:「你還想上課?」
  寧亦惟理直氣壯說:「我都出院了,怎麼能逃課?」
  「今天已經讓你出院了,還想折騰什麼,」梁崇冷酷地說,「李醫生說不要用腦過度,在家靜養,你當耳旁風。」
  「胡說,」寧亦惟駁斥道,「我在學校一直是靜靜地走到教學樓,靜靜地上樓聽課,靜靜地下來。再說了等離子物理導論,要用什麼腦?我又不是孔傯,他學等離子物理導論才會腦力衰竭。」
  車突然剎了一下,安全帶勒了一下寧亦惟的肩膀,寧亦惟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正好和女秘書的眼神交匯了一下,女秘書眼神帶著一絲怪異,不過寧亦惟沒有在意。
  梁崇看了寧亦惟一會兒,伸出手掐住了寧亦惟的左臉:「都懂了你還上課。」
  他捏的力氣有點大,寧亦惟發音都不利索,依然堅持發言:「下午的課給我進校面試的朱教授上的,他只上前五節,這是最後一節了,我不去他一定會很失望,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老年人,國內等離子的泰鬥。」
  梁崇不為所動,似是懶得和寧亦惟多做糾纏,直接打開了筆電,開始看公司的新廣告企劃,邊看邊隨便地給寧亦惟支招:「不是還有周子睿嗎?讓他給你請個假,就說到酒吧蹦迪被人打傷了,想必泰鬥能理解。」
  寧亦惟被這個不可理喻的梁崇逼得無話可說,抬眼發現女秘書又看了自己一眼,心中正感到奇怪,身邊看企劃的梁崇發話了:「Laila,開過頭了,前面路口左轉。」
  「哦,哦,對不起。」女秘書反應過來,馬上低聲給梁崇道歉,往左轉車道靠。
  她在秘書部工作了幾年,最近因為原一秘被外派了,才調到現在的位置,開始接觸一些梁崇的私人生活。有時候她要在半夜送在公司加班的梁崇回家,或在清晨陪梁崇趕赴異地談判。她時常覺得梁崇像一個混跡在人類之中的機器人,性格、能力或者外形,都像是依照下世紀的人工智慧教科書標準設定製作的,永遠西裝筆挺,看起來沉穩可靠,對任何人說話都溫文爾雅、滴水不漏。
  直到今天看梁崇對待寧亦惟的樣子,她才發覺好像也不全是那麼回事。
  車裡平靜了兩分鐘左右,梁崇眼睛看著電腦屏幕,對寧亦惟道:「怎麼不說話了。」
  寧亦惟看了看梁崇,嘟噥:「我想上課。」他有點憂愁,給周子睿發:「梁崇不讓我上學。」
  「為什麼?」周子睿回消息很快,也不結巴,問寧亦惟,「你不是出院了嗎?」
  「讓我靜養。」寧亦惟一個字一個字委屈地打。
  周子睿則回覆:「你靜靜地來上課,靜靜地回去。很安靜。」
  「我就是這麼說的!」寧亦惟暗自感嘆周子睿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精神世界與他如此契合,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還沒等到周子睿的回訊,陸佳琴的電話突然進來了,寧亦惟握著手機的手頓了頓,拉了一下梁崇的胳膊。
  梁崇的眼睛終於從屏幕上移開了,他側過臉,看看寧亦惟,問:「怎麼?」
  「我媽媽,」寧亦惟說,「你要幫我。」
  等梁崇點了頭,寧亦惟方接起電話,開了外放。
  陸佳琴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來:「寶寶,爸爸媽媽後天回家,待半天,帶了新鮮的黃魚!」
  寧亦惟沒說話,眼巴巴地看著梁崇,梁崇又捏了一下寧亦惟的臉,才拿起手機放在耳邊,關了外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陸佳琴說:「阿姨,是我,梁崇。」寧亦惟情不自禁地隨著梁崇的話點點頭。
  「寧亦惟昨晚寫論文,通宵了,現在還在睡,」梁崇的謊言信手拈來,「他這篇論文很重要,這周末要交,後天也不一定能寫完。」見寧亦惟又點點頭,梁崇看向寧亦惟的眼神裡帶了些許笑意,他又和陸佳琴隨意說了幾句,掛了電話,問寧亦惟:「怎麼謝我?」
  寧亦惟卻不知感激,對梁崇感嘆:「你怎麼這麼會騙人。」
  梁崇沒好臉色地把手機還給他,寧亦惟又靠過去,對梁崇說:「我想上課。」
  寧亦惟臉色蒼白,睫毛很長,他抿著嘴唇,專注地看著梁崇:「只上兩節。不多吧?」
  梁崇被寧亦惟看了一會兒,移開了眼,看著暗下去的電腦屏,很少見的有些不自然和尷尬:「我傍晚有視頻會,不一定來得及接你。你吃過晚飯,先找個地方坐坐。」
  「我打車回去。」寧亦惟說。
  「不行,」梁崇在觸控板上碰了碰,把電腦弄亮了,還是沒看寧亦惟,只說,「我儘早結束,你乖一點。」
  寧亦惟說好吧,又貼得更近了一點,手扒著梁崇肩膀,臉也湊近了,看了幾眼梁崇在看的企劃,輕輕對梁崇說了好幾句「謝謝」。
  梁崇身體稍顯得僵硬,對寧亦惟道:「你動作別這麼大。」寧亦惟只好坐回去了,但他發現自己從梁崇肩上移開,梁崇也並沒有表現得很高興很受用。
  醫院到梁崇家有點遠,寧亦惟很無聊地觀察著梁崇,梁崇有所察覺,瞥了瞥寧亦惟,問寧亦惟:「看什麼?」
  寧亦惟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梁崇的下巴,指腹的觸感有些粗糙,讓寧亦惟忍不住上下摩挲。寧亦惟自己幾乎沒有體毛,全身都很光潔,若不是他十六歲就上了大學,家在本市沒住過校,或許會被正值青春期的高中同學嘲笑也說不定。
  梁崇沒阻止寧亦惟,只是抬起手按住了寧亦惟的手背。梁崇的膚色比寧亦惟的深一些,手也比寧亦惟的手大。
  他的手指在寧亦惟手背稍作停留,緊接著抓住了寧亦惟的手心,把寧亦惟的手拉下來。可是拉下來後,他沒有放手。寧亦惟也沒掙開。
  梁崇右手跟人牽著,用左手使用觸控板看企劃,看上去有些不熟練地地把頁面往下拉。
  實際上寧亦惟不知道為什麼要握著手,但他覺得梁崇很喜歡這樣,而他自己也不討厭,只是牽著很容易胡思亂想罷了。
  「梁崇。」寧亦惟突然開口。
  梁崇握著寧亦惟的手緊了一下。
  「我考考你,」寧亦惟說,「你知道成年男性鬍鬚的生長速度是由哪些激素決定的嗎?」
  「…………」
  「不知道吧,」寧亦惟得意地說,「想知道嗎?」
  「我只知道你再說我不愛聽的話,等離子泰鬥今天下午就會很失望。」
  寧亦惟只好單手拿起手機,繼續給周子睿更新自己的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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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入學領取的校園卡不僅只能在校園裡用,通過市城市通智慧卡公司或是工商銀行自助繳費機,這張卡片還可以被激活成可以乘坐公交、地鐵、輪渡、計程車的校園內外「一卡通」。市城市通智慧卡公司相關工作人員介紹,他們與中國工商銀行黑龍江省分行合作開展的「校園一卡通」項目,突破了以往校園內「飯卡」+「證件」的管理模式,實現了「校園卡」、「公交IC卡」、「銀行卡」的三卡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