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黃河在經過了數千公裡的不息奔騰咆哮之後,也許是感到了疲倦,也許是因為找到了自己的家園,便在山東東營境內平靜、安詳地匯入渤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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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河的入海口周邊,歷經多年衝刷淤積,形成了一片廣袤的原野,名字叫做黃河三角洲。年輕的城市東營,就處於這片三角洲的核心地帶。東營人民很為自己的家鄉而自豪。「黃河三角洲遍地都是寶」、「不到東營,不知山東之大」,是很多東營人的口頭禪。
我去過黃河三角洲。那兒看上去天高地廣,真的很壯觀遼闊。但大與小的概念是相對的,就看站在哪個角度上說。比如,與「不到新疆,不知中國之大」相比,黃河三角洲就相形見絀。而與「不到西伯利亞,不知俄羅斯之大」相比,新疆又是小巫見大巫了。再比如,當智利的總統乘坐交通工具作南北向運動時,感覺一定很爽:我治下的土地是何其廣闊呵!但若換作東西向運動時,情況就不一樣了。這頭才剛上路呢,那頭就已經出國或者掉海裡了。當然,這麼說並不妨礙東營人民發自內心地熱愛、讚美自己的家鄉。也不妨礙黃河三角洲以自己獨有的風情,吸引著四方的來客。
在黃河入海口附近,有個挺大的自然保護區。這個保護區我也去觀過光,是個充滿野趣的好去處。我相信,不管是誰在這裡極目四顧,他的思緒都會像駿馬遇到了草原,可以無拘無束地自由馳騁一番。
黃河入海口的周圍,是一片土壤鹽鹼含量較高的溼地。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的植物自然以蘆葦為主。我去的時候,正值仲秋時節,葦子已經黃了。放眼望去,天高雲淡,一望無際的葦海浩浩淼淼,金光閃耀。微風吹過,起伏的蘆花如海波般流光溢彩。那情景,既讓人心生融融暖意,又讓人產生視覺上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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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護區,建有幾條在葦海中曲折穿行的木製棧道。棧道兩旁,蘆葦靜靜地生長在水中。它們根部的葉片,有些已經脫落,落寞地躺在水面上。黃河之水在養育了這些蘆葦之後,已經不再渾濁,而變得清淨起來。三三兩兩的魚兒,露著淡青色的脊背,在水裡自在地漫遊覓食。
悠閒漫步間,我看到一個大約有七八歲、身穿一身名牌童裝的小男孩兒,將手中的蛋糕捻成碎屑,饒有興致地撒入水中餵魚。不一會兒,就惹得更多的魚兒聚攏過來爭食。那小孩兒興頭愈發高漲,忘形之下,就有些手舞足蹈起來,嚇得他媽媽趕忙提醒他小心掉水裡。
看著興高採烈的小男孩兒,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兒時的影子,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然,兒時的我是沒有閒情逸緻去餵魚的。我見到魚的第一反應,就是如何捉來燉了吃。每當在飯局上有人問我愛不愛吃肉時,我總說這不用問的,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絕大多數跟肉沒仇。因為我們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時代,都是極端缺肉的年代。
我的故鄉離黃河三角洲不遠。儘管地處北方平原,我童年的故鄉好像並不缺水,很多村子都有大大小小的一些葦塘。這些葦塘,就是我童年的樂園。
春風吹來的時候,葦塘裡便齊刷刷地鑽出了一片尖尖的、青翠鮮嫩的葦芽。有空的時候,我常常在葦塘邊轉悠。因為司空見慣,我對它們並不好奇,只是盼望著它們快快長高長大。夏天到了,雨水多了,葦塘中、溝渠裡積滿了水,小魚小蝦們遊來遊去。我便和一幫黑得跟煤球一樣的小夥伴,光著腚在茂密的蘆葦叢中鑽進鑽出,摸魚捉蝦,樂得一塌糊塗。每天回家的時候,弄得都像個泥猴一般,讓大人嘖有煩言。
我們樂我們的,身邊並沒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什麼的跟著提醒守護,更沒有名牌童裝、食品玩具之類的行頭。我很懷念那段快樂無憂的時光,但卻在自己的孩子小的時候,這也不許、那也不能地給她設置了許多框框,生怕她有半點閃失。我想,這也是當今大多數家長的共同心態。就像那個餵魚的小男孩兒,他那在父母精心呵護下的親近自然之旅,比之於我的童年,在各個方面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對一個兒童而言,從見到魚就想捉來吃,到富有愛心地餵魚,毫無疑問是折射出了一種時代的變遷。但同時,他的童年肯定也比我缺少了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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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清亮的鶴唳打斷了我的思緒。抬眼望去,兩隻丹頂鶴鳴叫著划過如水的長空。環目四顧,在秋日映照下寧靜的水面上、葦叢邊,隨處可見飛禽水鳥們的蹤影。兩隻雕塑般彎曲著脖子的白天鵝、一群悠閒遊動的野鴨、一隻站在水邊呆呆傻等的白鷺等等,不時惹得遊人們一陣陣大呼小叫。
黃河入海口保護區已成為了鳥兒們的樂園。在這兒棲息覓食的鳥類之中,有許多是隨季節而遷徙的候鳥。在這樣的時節,它們本是應當繼續南飛的。由於這裡食物充足,環境優越,它們便留下不走了。在保護區有個觀鳥臺,登臺遠望,可以看到縱橫交錯的河道裡,遍布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像螞蟻一般。那便是不願繼續南下的大雁、天鵝、野鴨,以及它們的其它同類們。可見,鳥兒們也是有惰性的。它們南飛北回,就是為了生存。既然少跑些冤枉路就能做到這一點,並且做得還不錯,那何樂而不為呢。
人們常說,鳥兒是人類的朋友。在我看來,它們就是我童年的夥伴。故鄉秋天的葦塘裡,也有許多南遷的候鳥歇腳覓食。在其它的時間段,鳥兒們可能都在忙於趕路。所以,清晨及黃昏時分,葦塘中的鳥兒最多,很是活躍熱鬧。在朝陽和晚霞細密光芒的映照下,各色漂亮的小鳥穿梭翻飛於葦叢之中,鳴叫聲此起彼伏。我和小夥伴們忘情地流連其中,與可愛的鳥兒遊戲玩耍,當然也捕捉傷害過它們。而捕捉鳥兒的動機,說來慚愧,主要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還是貧窮緊缺惹的禍!
「人說道,世間只有骨肉的情意重。依我看,階級的情誼重於泰山」,是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的一段唱詞。每當聽到這段旋律,我的心中都會湧起一陣陣溫暖的漣漪,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鳥兒們、回想起那些相濡以沫的親人、回想起我天真爛漫的童年。原因無它,就因為我在葦塘中與鳥兒為伴的時候,村裡的大喇叭裡老是放這段曲調。
當大人們將老去的蘆葦收割完,我望著空蕩蕩的葦塘,心中總是充滿了失落與惆悵。蘆葦沒了,鳥兒也就都走了。上學識字之後,每當看到諸如西雙版納、大興安嶺、亞馬遜流域這類水草豐茂之地的介紹時,我都會心生豔羨之情。我想,那裡的鳥兒們一定會很多,停留的時間也很久,我的故鄉要是在那附近該有多好。如今,黃河入海口保護區把很多鳥兒們留了下來,這很好。儘管我已經沒有了時常與它們玩耍的興趣與時間。同這裡的蘆葦蕩比起來,故鄉童年的葦塘簡直微不足道。我想像不出,假如童年的我擁有這樣一片天地,又會樂成一種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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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護區防波堤外,生長著大片的黃須菜。在這個季節,它們已經演繹出一片濃鬱、莊重的紫紅。這片連綿不絕的紫紅,像一張巨大敦厚的絨毯,在平坦的灘涂上鋪張伸展開去,一直伸向水陸交界的遠方。東營人把這稱為「紅地毯」。這「紅地毯」很養眼,它把熱烈與柔軟捏合在一起,裝滿人們的眼帘。
據當地人介紹,這東西學名叫做鹽地鹼蓬。它在春天長出的嫩芽是一種很綠色的健康食品,富含多鍾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能降血脂、血糖、膽固醇云云。並且黃須菜的口味也很不錯,尤以涼拌下酒為佳。
其實不用他們介紹,我對這東西熟悉得很。在「糠菜半年糧」的年代,故鄉的一些大哥大姐們,春種秋收之後,常常推著獨輪車,走很遠的路,來這一帶割黃須菜。秋天割它,是當柴禾用。春天割它,自然是為了吃。這吃,可不是涼拌了下酒,而是填補糧食的不足。吃得多了,就不行了。我的一些小夥伴,一聽到「黃須菜」三個字,胃裡就會泛酸水。可見,一種食品是否「綠色健康」,也得看在什麼情況下說。
與此相應,一位當地人講了一個笑話。說是以前有位領導來這裡視察,吃了黃須菜之後讚不絕口。於是,接待方便頓頓都上黃須菜。一來二去的,領導有些吃不消了。那個時候,上邊對接待吃喝控制得很嚴,「四菜一湯」嘛!一天吃飯的時候,領導就笑問接待人員:「咱們這兒是不是只出黃須菜啊?」接待人員趕緊答道:「不不,我們主要是聽領導誇這菜好吃。」領導就笑了:「好吃也不能頓頓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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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入海口很祥和、很寧靜,我們可以在這裡領略到大自然的原生態之美,這很難得。縱觀當今世界,大凡大江大河入海口附近的三角洲,絕大多數都是人口密集、經濟發達之所在,比如我國的長三角、珠三角。因而,一些有識之士便大聲疾呼,黃三角是少有的未被開發的大江大河三角洲,再也不能讓它繼續沉睡下去了。
黃河雖然被我們稱為母親河,但她同時也是最不安分的河流之一。在歷史上,黃河總是同改道、泛濫等字眼聯繫在一起。據有關資料記載,黃河比較大的改道,達二三十次之多。比方說,她曾經在700多年的時間內「奪泗入淮」,借別人的路回家。直到晚清的鹹豐年間,方才重歸故道。我想,這或許是黃三角沒有發展成為人煙稠密、商賈雲集之處的原因之一。
如今,國務院已經批准了黃三角開發規劃。開發資源、發展經濟是件好事,可以為當地人民帶來福音。但我也希望,隆隆的開發聲不要破壞了黃河入海口保護區靜謐、安寧的氣氛,也不要嚇跑了那些在這裡安居樂業的鳥兒們。
我在領略了黃河入海口保護區豐滿的秋天之後,還想領略它秀麗的春天、繁茂的夏天和純潔的冬天。
作者簡介:王離京,筆名谷荻,男,山東壽光人,1958年生於北京,畢業於曲阜師範大學中文系。做過知青、工人、教師、機關幹部,曾任山東警察學院副院長,二級警監。散文作家,系中國作協會員,發表出版作品累計三百餘萬字,多次獲獎併入選多種選本。相關作品成為普林斯頓大學、史丹福大學、北京大學、香港大學等著名高校圖書館館藏書目,兩度入選山東省中小學生寒暑假讀一本好書活動前十位重點推薦書目。
壹點號谷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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