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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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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是生活的原點,或者說是生活的容器。」
Hello~大家好,我是日站君。第一次讀安藤忠雄的自傳,是在剛剛上本科的時候。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得知我要幹建築這行,千裡迢迢寄給了我一本臺灣出版的《建築家安藤忠雄》。
巧的是,看完這本書還不到半年,安藤忠雄就來蘇州開講座了,辦講座的會議中心離我學校不過幾站路。
於是我和同學懷著朝聖的心態,在網上想盡辦法申請入場券,卻沒有成功。幸虧後來有貴人相助,一番折騰,總算搞到票了,如願見到安藤忠雄。
初見安藤
一件很長的黑色風衣,直挺挺的黑色褲子,頭髮蓬鬆又整齊。不高的身材在黑色襯託下顯得格外瘦小,身下的椅子都仿佛大了一圈。
當時安藤忠雄剛過七十歲,他在中國的建築實踐似乎剛開始。偌大的會場中,我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建築師越老越值錢。
環顧四周,在場的兩三千名觀眾幾乎都是叔叔阿姨輩。蘇州在江浙滬地區並不算建築設計高地,看到這麼多從業者來「追星」,我被安藤忠雄的號召力所震驚。
安藤忠雄蘇州行,蘇州日報,2014年
之後的一兩個月,我一直在回味這段經歷。後來在學校裡,老師把他當作一位普利茲克獎得主來介紹,講到他是日本新陳代謝學派的後繼,是日本本土文化下成長起來的大師。
書本上看到他作品的時候,很容易有一種感覺,覺得這些建築既複雜又簡單。
簡單的部分很好理解。一是他使用的材料簡單。安藤忠雄擅長使用混凝土、鋼材和玻璃,這是幾種廉價的建築材料。
其次,他的建築作品外形看起來簡單。住吉的長屋,四面混凝土牆圍著兩個對稱的玻璃小屋,夾著一個天井;本福寺水御堂,就是一個通向地下的水池;光之教堂更不用說了,就是一個混凝土殼子加一個鏤空的十字。
諸如此類,直島美術館群看起來也簡單到令人髮指,無非就是幾個幾何體和立方體的組合。
直島美術館
但在這些簡單的背後,又往往會迸發出複雜的表現力。
光之教堂中,直線簡單交匯的十字軸,卻在堅硬冰冷的混凝土空間內,映射出溫暖強烈的光。建築之外,透露出的是四季更迭、雨雪風霜。
自然的氣息穿透薄霧中的宗教符號,給予建築內的人們以慰藉。
光之教堂
這是複雜還是簡單?是一棟混凝土的房子還是光的房子?抑或是人的房子?
安藤忠雄說過,建築應該能被一般人所理解,能夠產生共鳴,同時又超越一般人的想像,做出這樣建築的人才是真正的建築家。
而我作為一般人,也嘗試用清混和玻璃等材料做過幾個本科作業,拿出來一看,也只是東施效顰罷了。
每當此時,我都會回想起和安藤忠雄近距離接觸的那一天,心裡除了泛起了「追星」般的激動之外,便只剩下莫名的失落。
為什麼大家都用混凝土,卻只有一個安藤忠雄?或者說,為什麼日本能有安藤忠雄,而中國沒有?
中國建築的混凝土、鋼材、玻璃的使用量遙遙領先,但能用好這些材料的作品寥寥無幾。如果說安藤忠雄把混凝土做成了藝術品的話,那有些作品就是把混凝土當狗皮膏藥用了。
在仿古建築中看到混凝土,就會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圓柱形的混凝土柱子塗上一層厚厚的大紅漆,底下還配上形似柱礎的裝飾,伸手一敲,手指關節隱隱作痛。拿混凝土充木頭柱子,那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與其問為什麼我們國家沒有安藤忠雄這樣的建築師,還不如坦誠地說,我們不知道怎樣成為他這樣的建築師。
三條原則
如果說建築師有成功學,那麼安藤忠雄一定值得好好研究。
他並不像貝聿銘一樣出生於書香世家,從賓夕法尼亞大學起步,經過麻省理工走到哈佛,學習包浩斯大師格羅皮烏斯的思想。這樣的功成名就,沒有什麼令人意外的地方。
相反,安藤忠雄不僅沒有受過全日制的建築學教育,在轉行前還是個拳擊手運動員。他到底是如何成為建築師的?這樣無法模仿的人生,讓我更迫切地想要從他的前半生中看出個所以然來。
安藤忠雄的家庭和別人不同,他是和外婆一起生活。
他的父親並不姓安藤,而姓北山。安藤則是隨了母親婚前的姓。因為外公家大業大,想有個男丁繼承家產,安藤忠雄一出生就被過繼給了外公外婆,為此他與父母斷絕了往來。
戰爭結束後,曾經宏大的家業所剩無幾,他們只得搬到大阪的旭區森小路生活。周圍的街區髒亂,工廠林立,晚上還有喝醉酒的工人在路上大吵大鬧。
一家人住在一間正面寬兩間,深四間的狹長木造建築中,冬天寒風刺骨,夏天悶不通風。安藤忠雄稱之為「冬天夏天都令人一肚子火的家。」
但這樣一棟令人窩火的建築,卻為安藤忠雄的成名作「住吉的長屋」提供了靈感。
安藤上小學後不久,外公突然與世長辭,留下他與外婆相依為命。外婆以照看一家小店謀生,全年無休。家裡有好吃的,也都留給安藤忠雄,叮囑他要補充營養。
安藤忠雄的外婆
儘管那時年幼,卻也能感受到貧窮的苦楚,但在安藤的記憶中,外婆很少抱怨什麼。
「像男人一樣堅強」的外婆在生活上對安藤忠雄約法三章。這是必須遵守、不可商量三個原則:「不準說謊」「要守信用」以及「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這三個原則在安藤忠雄的回憶錄中被反覆提及,被稱為他的「處世的基礎」,也直觀地體現在他的作品中。
建築「不能說謊」。
之所以選擇混凝土,是因為他覺得混凝土內外相同,和做人一樣。一個誠實的人,並不代表他蒼白乏味,反而是豐富且坦蕩,能夠承受起人生的厚重。
在欣賞安藤忠雄的作品時,我既覺得沒有一絲一毫的裝飾,但又覺得混凝土本身就是一種裝飾。
「要守信用」意味著言出必行。
安藤忠雄轉行後,曾答應過外婆,「遇到任何困難都不放棄,有水滴石穿的毅力,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在邊工作邊學習函授課程的境況下,用一年的時間讀完了別人四年的課程,順利拿到了建築師執照,成為一名職業建築師。之後,他還揣著幾百塊錢,前往法國,執意要找柯布西耶談談建築。
安藤忠雄一直拿自己的這段經歷,批評事務所裡考不上執照的學生,認為他們缺乏決心,批評他們只是說說,沒有全力去做。
他很欣賞那些為了要實踐建築理想,騎著自行車週遊日本,回來後披星戴月地在辦公室裡幹活的學生。對於安藤忠雄來說,信守要成為偉大建築師的誓言,就應該拼盡全力。
「不能給別人添麻煩」,是外婆對安藤忠雄的期望。小時候,安藤忠雄經常和同學打架,在學校不好好讀書。
讀書這一點,外婆從不管他,但他要是打起架來,外婆就會拎起一桶水,劈頭蓋臉地往安藤忠雄身上澆。「多考慮別人的感受,不給別人添麻煩,更要給別人帶來便利。」外婆常常教導他。
懂得自省
小時候經常打架的安藤忠雄,怎麼也想像不到,自己會變成一個懂得自省的人。這種自省不僅是精神上的,還有身體上的。
他的自省,也體現在後來的作品中。
安藤忠雄稱之為神體(shintai)的身體內省,也是混凝土魅力的體現。「當『我』感受到混凝土冷漠而堅硬的時候,『我』把身體視為溫暖和柔軟的參照。當我們觸摸光滑,冰冷,堅硬和平坦的混凝土時,身體會認識到自己是粗糙,溫暖,柔軟和有褶皺的。」
光有內省還不行,還要學會想別人所想,又要想別人所不能想。
引發安藤忠雄反思的,源於村野藤吾到「住吉長屋」的一次參觀。這位日本建築界泰鬥告誡他「且不說建築的好壞,該得獎的不是建築師,而是有勇氣住在裡面的住戶。」
安藤忠雄將這番話謹記在心。他反思之前自己對業主滿不在乎的態度,之後便開始學會照顧他們的需求。
除此之外,還要學會換位思考,他稱之為「直觀」。
「直觀」是一種禪宗修行的方法論,說的是要認識一朵花,就要讓自己成為一朵花,像花一樣綻放去迎接陽光和雨露。這樣才能想別人所想,又想別人所不能想。
在設計光之教堂的時候,安藤忠雄把自己當作一位教徒,想像一個單純的箱型建築。這個單純的箱型建築,應該是像新教教會一般質樸,他想像它的空間應該是澄淨和單純的,然後在幽暗中讓光線照亮十字架。
原本要讓屋頂完全敞開,安藤忠雄選擇照顧業主的感受,在施工時完成了屋頂,之後還兩次設計了附屬建築。
「不準說謊」「要守信用」「不能給別人添麻煩」,早已滲透進安藤忠雄思想的方方面面了。
回憶起自己的人生,雖然是在一個不正常甚至有些不幸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但安藤忠雄卻從未有過不滿。相反,他把那些看似「放之四海皆準」的處世之道升華成一種獨特建築語言。
正如安藤忠雄一直強調的,建築是生活的原點,是生活的容器。從他的人生經歷中讀到作品裡蘊含的禪意,那是他早年習得並一生堅守的人生信條。
本福寺水御堂
有志成為能做出好作品的中國建築師,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我們的人生原則,以及如何把它實踐到人生的方方面面。
建築設計可以僅僅被當作一項工作,也可以是你的人生。
有人會問,把建築當產品做有什麼問題嗎?中國少有這樣的建築師,有什麼問題嗎?安藤忠雄那樣的大師每個國家都有,我們喜歡哪個就花錢引進哪個,有什麼問題嗎?
這樣的提問,從某種程度上觸及了當下建築設計行業的難言之隱。誠然,美的集團可以邀請安藤忠雄設計一個囊括「光之入口,水之入口,風之入口「三合一的「和美術館」。但在此,我無意展開討論。
我最想說的是,如果建築從業者和業主將本土建築師視作沒有生活、不需思考的「工具」,而把外國建築師當作靈感豐富的大師或者崇拜對象,這一現象本身就潛伏著一系列的危機。
目前,千城一面的城市氛圍或許才剛剛出現,但更深的文化和身份認同危機卻已經發生在我們的身邊了。
當城市乃至國家的歷史,僅僅被放進外國大師設計的博物館中,也從某種程度上堵住了本土文化的發展之路。
這樣的選擇讓我們忘記了生活值得演繹,也忘記了我們和傳統曾經的親密關聯。
安藤忠雄因體悟他的生活而成為大師。當我們只顧著注視他的作品時,就難以看到他和我們自己的生活,更沒有辦法在這片土地上打造出帶有文化自豪感的建築。
最後,只能請別人來我們這裡,求他們「施捨」一些生活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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