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邴原的故事,應當從何說起呢?為此頗費躊躇。按理,既然將他的「龍腹」雅號寫入了標題,就應當先作個交代。可這故事又是「嗜欲篇」的第一個,打算戒酒的朋友,當然希望先看看他在這方面的成功經驗。
思來想去,還是先介紹他戒酒的事情;然後再請正在求學的朋友,看看人家的學習態度;最後,對三國歷史有興趣的朋友,不妨看看他「龍腹」雅號的由來。
□一個將近十年點酒未沾的人,居然豪飲了一整天
邴原是三國時期北海朱虛縣(今山東臨朐縣東南地帶)人,字根矩。成年後,他開始外出遊學,一去就是八九年。在求學期間,他從來不曾飲酒,師友們都以為他一向不喝酒。等到他準備返鄉的時候,大家都以米肉相贈,唯獨無酒。
臨行前,他突然對依依惜別的師友們說:「我原本是個善飲之人,只因擔心飲酒荒思廢業,便將這個嗜好戒掉了。如今遠別,我心裡也很是不舍,既然大家相贈頗豐,今日正好痛飲一回!」
於是,大家坐下來一起飲酒,為他餞行。既然是餞行的酒,他自然就得多喝,來者不拒。這頓宴請整整持續了一天,也不知他究竟喝了多少酒,但面不改色,談笑風生,沒有半點醉意。師友們佩服他的酒量,更佩服他戒酒的毅力。
是的,一個喝酒的人,而且酒量又那麼大,居然可以做到將近十年不端酒杯,這種自控力確實超過一般人。
□早孤家貧,因泣學而感動先生
在邴原十一歲那年,他的父親就去世了。一個家貧早孤的孩子,是沒有辦法去上學的。剛好離他家不遠的地方有一所塾學,他每次經過時,都會因自己失學而傷心落淚。
有一次塾師看見了,詢問道:「你為何要哭泣呢?」他回答說:「孤者易傷,貧者易感。大凡讀書的人,必有其親。自己一來看見別人不孤,二則羨慕能學,心中感傷,故此落淚。」
塾師聽後倍覺哀憐,告訴他也可以入學來讀書。他說自己沒有錢資。塾師見他童子有志,便免費讓他就學。一個冬天下來,他就能背誦《孝經》和《論語》了。
年長後,他遊學四方,遍訪名師,安丘、陳留、潁川、汝南、涿郡都留下了他求學的足跡。沒有車馬,他只能背負書箱行李步行,箇中艱辛,可以想像。他先後結交了孫崧、陳寔、範滂、盧植等漢末名士,學問日長。
他跟孫崧結識,還有一段佳話。孫崧也是北海人,避居安丘。初次見面,他略帶責備地對邴原說:「你的鄉裡有一位鄭君,學覽古今,博聞強識,鉤深致遠,你捨近求遠,走了上千裡路來找我,這是將鄭君視作『東家丘』啊!」
「東家丘」是一個典故。《孔子家語》記載,孔丘的西鄰不知道他是位大學問家,將他蔑稱為「東家丘」。
邴原回答說:「人各有志,所以有人登山去採玉,有人入海去採珠,不能因此就說登山的人不知海之深,入海的人不知山之高啊!你說我將鄭君視為『東家丘』,意思我就是那『西家愚夫』了?」孫崧知道自己遇見了一位高人,便將自己的藏書分送一部分給邴原。
□三人合為「一龍」,邴原為「龍腹」
在《三國演義》第六十六回「關雲長單刀赴會,伏皇后為國捐生」中,描寫了漢獻帝伏皇后,因寫密信給自己的父親伏完,被曹操察覺,招來殺身之禍。在進宮捉拿她的時候,身為尚書令的華歆,親自帶領甲士破壁搜尋,當藏匿起來的伏皇后被找到後,華歆竟然親自動手揪住她的髮髻,拖曳而出。
寫完這位華歆的劣行,羅貫中開始揭他的老底:「原來華歆素有才名,向與邴原、管寧相友善。時人稱三人為一龍:華歆為龍頭,邴原為龍腹,管寧為龍尾。一日,寧與歆共種園蔬,鋤地見金。寧揮鋤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後擲下。又一日,寧與歆同坐觀書,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寧端坐不動,歆棄書往觀。寧自此鄙歆之為人,遂割席分坐,不復與之為友……」
所謂華歆、邴原和管寧三人合為一龍的說法,最初當出自裴松之所注《三國志·華歆傳》。內中裴松之援引《魏略》:「(華)歆與北海邴原、管寧俱遊學,三人相善,時人號三人為『一龍』,歆為龍頭,原為龍腹,寧為龍尾。」緊接著,裴松之發表了自己的見解:「臣松之以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華公,管幼安(管寧字)含德高蹈,又恐弗當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後也。」他的意思,華歆做「龍頭」,名實難副。
到了宋末元初,胡三省在為《資治通鑑》作注時,也加入了這三人的排序之爭,他寫下了這樣一條按語:「華子魚(華歆字)有名稱於時, 與邴原、管寧號三人為一龍, 歆為龍頭, 原為龍腹, 寧為龍尾。歆所為乃爾;邴原亦為操爵所糜;高尚其事,獨管寧耳。當時頭尾之論, 蓋以名位言也。嗚呼!」他的意思,當時所謂龍頭、龍腹、龍尾之說, 是依據三人官職的高下, 並不公允。
□邴原是個正派人
羅貫中在小說中對華歆所作所為的描述,與歷史事實基本一致。裴松之和胡三省對三人排序所發表的議論,主要是針對華歆和管寧的。歷史上管寧謝絕曹魏幾代君主的徵召,終生不仕,頗受後世稱道。個人以為,且不說華歆的尚書令身份,一個男人對女人如此施暴,確實令人不堪。
邴原選擇的人生道路,介於華歆和管寧之間。他先是避亂遼東,受到公孫度的猜忌,他聽從好友管寧的建議回歸本鄉,後經北海相孔融舉薦踏上仕途,做了曹操的東閣祭酒,後隨曹操徵東吳病逝於軍中。
時至今日,我們作為後人,沒有必要對邴原入仕曹魏的正當性,提出批評。他雖然做了官,卻依然是一個正派人,這可以通過兩個例子來說明。
據《資治通鑑》記載,建安十三年, 曹操的幼子病死, 他很是哀傷,提出想跟邴原死去的女兒合葬,也就是配為「冥婚」,但邴原卻拒絕了這一好意。
有一次,魏王太子曹丕集會賓客一百多人,席間曹丕向眾人出了一道難題:「假如君王和自己的父親都患上了重病,有一種藥丸可救,但只有一粒、只能救下一人,你們說,是應當救君王,還是救父親呢?」
這個問題,跟今天「老婆和老娘落水,做丈夫和兒子的,究竟該先救誰」之類的難題,何其似也!
在場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邴原也在場,他開先並不打算回答這個有些荒謬的問題,因此沒有吱聲。可是,曹丕偏偏點了他的將,他回答說:「救父親。」還好,曹丕聽後沒有再為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