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是快了點,大學第一次全班開會時同學們稚嫩的臉龐還記憶猶新,突然就已經各奔東西了。伴隨著7月雨季的到來,我來到了下關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並試圖尋找這座城市關於白族、關於歷史的點滴印記。也許是因為自己是彝族的緣故,每一個陌生的地方我總是會習慣性的去尋找那裡關於少數民族的一切,他們的興起、遷徙、漢化、沒落等等。
下關畢竟不比大理古城,少了些民族、歷史的痕跡,以至於今早看手機日曆時才想起今天是火把節。常年在外,關於故鄉火把節的記憶便不甚清晰,卻是十分的溫馨。
每年的端午節,母親們照例在孩子的手腕上繫上一束花花綠綠的絲線,說是可以驅災避邪,為孩子求得一年的健康,火把節之夜便將絲線剪下,焚燒。至於系幾根絲線、需要哪些顏色卻記不太清楚了。對於火把節的另一記憶是「叫魂」,叫魂是籠統的說法,石屏的花腰彝總是把祭祀、念經、叫魂除病一併稱作「叫魂」。小時候的村寨一律都是平頂的土木結構的房子,農曆6月25的上午,每家每戶都來到自家的屋頂開始「叫魂」,我們一群孩子也學著大人的樣子,搖著鈴鐺,嘴裡念著似是而非的「經」句,慢慢的才知道念的這些經包含著所有彝族人民對自然的理解、敬畏以及對祖先的祭奠、尊敬,裡面包含著的是彝族人民不加粉飾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
稀少的人口與落後的生產力決定了古時的彝族人民總是在每一次與大自然的抗爭中落於下風,在對漢族入侵的對抗中落於下風,總是落於下風便開始去思考大自然,沒有先進的科學思考便進入了關於「鬼神」的討論,山有神靈,水有神靈,樹木也有神靈,甚至被人們丟棄在村口的物品也有神靈,當人們有意無意觸犯了這些神靈時便會受到懲罰,此時人們開始嘗試與神靈溝通,這些與神靈溝通的人們被彝族人民稱為「背馬」「祭莫」「祭嘠」,也就是漢語中的「巫」。
在彝族生活中「巫」和「醫」始終是不能完全分開的,「巫」與神溝通的手段便是「咒」,在長期的整理之下「咒」就形成了「經」,於是「經」就成了彝族人民智慧的結晶,而「醫」是「巫」與器物結合使用的結果,直至今日彝族大多數的草藥醫生還會各種「巫術」,他們並不排斥「巫」,他們認為各種中草藥的使用是人們用「巫」與神靈溝通時被告知的。因此,彝族民間的中醫都不供奉祖師爺,而是「藥神」,他們認為「藥神」不斷地讓他們得到「醫」的智慧與靈感。甚至於彝族的歌舞中也充滿了對大自然四季變遷、滄海桑田的理解與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對神靈的信仰讓彝族人民獲得了一份內心的安寧,可是神靈有時候並沒有幫助他們,狂風暴雨、山洪地震總是重創人們,此時那些出類拔萃的英雄帶領人們戰勝了災難、擊退了入侵,於是對神靈堅信不移的人們開始認為這些英雄便是神靈的化生,於是人們在傳說中賦予了這些英雄超乎凡人的能力。「阿龍」便是花腰彝的「英雄」,他帶領彝族人民戰勝了妖魔鬼怪,抵禦了山洪地震,擊退了外族入侵,彝族人民便認為他是龍的化身。彝族地區時至今日還有「祭龍」的習慣,這一日人們祭祀「阿龍」,將阿龍的神靈迎回「龍樹林」,希望他世世代代保佑他的龍子龍孫。如今,商業化的運作讓祭龍的規模越來越大,聲名遠揚,然而曝光在鎂光燈下的信仰日漸顯得無力,大多數的人開始只將其當做一則傳說,一個可以用以賺錢的契機。
我曾經多次的思考過一個問題,一種沒有形成系統的宗教的信仰在現代社會的意義何在?少數民族日漸嚴重的漢化,對於民族意味著什麼,對於國家統治者又意味著什麼?少數民族即將失傳的語言、文字、民族手工藝、歌舞以及「經書」的真正價值是什麼?在網上收集了大量的資料,看了大量的說法,有人說是藝術瑰寶,有人說是人類變遷的化石,這些說法非常有道理卻並沒有觸及民族的本真。
每年回家,村子都有很大的變化,然而人們依然在房頂上「叫魂」,依然在津津有味的看著世世代代重複的「祭龍」活動,與城市差距甚大的生活水平並不妨礙他們發自內心的幸福,有朋友問過我為什麼彝族的人們臉上總是掛著如此真摯的笑容,我沒回答他,因為周圍的山山水水、四季變遷已經以彝族的方式融入到了彝族人民的血脈,換言之,彝族人民已經用「巫」「咒」的方法與天、地、山、水、動物、植物以及周邊的一切獲得了溝通,語言、文字、民族手工藝、歌舞以及「經書」便是溝通的結果,這是世世代代的生活所得到的理解、敬畏、幸福,不是一個外鄉人所能夠理解的。那幾個問題,我似乎已經有答案了!
2014年7月21日於大理下關 又是火把節,突然有感,再次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