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這些老者,與剛才禎子銅像邊的孩子們,或許都還帶著某種希望。對於我們每個個體,希望才是最渴望得到的奢侈品。
作者:沈雷,騰訊·大家專欄作者,上海文匯報體育版主編。
對於大部分中國人,廣島是一個既遠又近的存在。偏居日本「中國」地區的廣島並非中國遊客的熱門旅遊目的地,但多數人又因為原子彈爆炸的歷史而認識了這座不幸的城市。
(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即原爆紀念館)
對原爆之可怕擁有切身體會的,全世界唯有廣島、長崎兩地。當「被爆者」們逐日老去,風燭殘年,世間對於原子彈的理解只能來自於文字或影像作品。「恐懼」或許是世人對於原爆最為普遍的一種情感。幼年時,家附近的宣傳欄裡常年貼著「防核防化防生」的三防海報,牢牢記住「核爆中心區XX公裡半徑內生還概率極小」的描述,細細盤算,絕無可能在短短數分鐘內跑出安全距離,落下了初始的恐懼。日後又恰好讀了一本美國人所寫的廣島原爆書籍,其中描繪如此場景:遭襲後,不少女性的皮膚上留下了所穿和服花紋的印記——儘管直到更大些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深色衣服會吸收原爆產生的大量熱量,並將其傳導到皮膚上),但這樣畫面感十足的細節無疑加深了對原子彈的恐懼。但這份害怕終究只是建立在抽象的想像之上,或許只有去現場走一走才能使之更具象。去參觀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即原爆紀念館)的事不關己的我們,大抵是為了滿足某種「獵奇」的心態。
(原爆的傷害)
記得去和平紀念資料館的那天落著霏雨,見不得一絲陽光,參觀一處陰氣甚重之處,這倒恰是合適的天氣。紀念館所在的中島町位於太田川與元安川兩條河流之間的狹長小島之上,與縣政府、廣島城都在步行距離之內。倘若乘坐有軌電車(據聞廣島亦是日本最後一個保留有軌電車的城市)則到「原爆DOME」站,站點在兩河交匯處的相生橋東端,往西南看去便是紀念館所在的和平公園區域。不過在望到白色鋼琴狀的紀念館前,映入眼帘的必先是「原爆DOME」——這棟已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破舊建設之照片在網絡上流傳甚多——與其說其是「建築」,莫如稱之為「殘骸」。此地原為廣島產業獎勵館,是一所由捷克人勒澤爾設計的鋼筋混凝土建築。1945年8月6日8時15分,原子彈正是在該館近側的相生橋上空約600米處爆炸。「原爆DOME」沒有被徹底掀倒已是一個天大的奇蹟,儘管大部分建築結構已遭破壞,孤零零的外牆班駁殘缺,圓頂更是只唯剩鋼筋骨架,遠遠望去,徒感悽涼。當年方圓兩公裡內的建築物盡數被毀,只餘下這座還殘留骨架的存在——在和平紀念館主館甫一進門處放置著兩個沙盤,前一個是廣島原爆中心區域遭襲前的模樣,後一個自然是8時15分之後的慘狀,碩大的沙盤上只剩那座方才見到實物的「原爆DOME」,餘下之地盡遭夷平。
(原爆後的鋼盔和兒童三輪車)
在用宏觀表達了戰爭的創傷,陰冷的紀念館內此後逐一展開微觀的細節描寫。「人影石」是其中最令人不寒而慄的一處展示,恰恰放在城市沙盤之後,製造恐懼感的疊加。這本是住友銀行廣島分行大門外的石階,距離爆炸中心不足300米,原爆產生的巨大氣浪令石階表面受熱變白,唯有人坐著之處留下了黑色影痕。他或她許是坐在石階上小憩,瞬間之後便從這世上被抹去。「人影石」是展館中不多的無名氏物事,多數展品細緻地標明了來自何人、捐自何人,無論是燒焦的飯盒還是破爛的學生裝,或者時間永遠定格在8時15分的手錶。
佐佐木禎子可能是紀念館中最知名的一位「被爆者」。原爆時禎子不過兩歲,雖然當時並無異樣,但由於受到「黑雨」的核輻射,她在原爆9年後突發白血病。禎子在住院時折起紙鶴,同學安慰她,當她折出千隻紙鶴時便能康復,但禎子的生命終止於入院9個月後的1955年10月25日,留下的664隻紙鶴由親人捐出,成為紀念館內的展品。一位孩子對於生的渴望,正是最好的故事,佐佐木禎子被官方認定為最後一位死於原爆的受難者,或許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情況。從全日本乃至世界各地寄來的數以十萬計的紙鶴,如今擺放在和平公園內日後樹立起的禎子銅像附近——就在入館前,正遇上一群七八歲的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為禎子帶來新制的紙鶴。
真正終結我的「獵奇」心態的,是掛在展館通道盡頭的那副巨幅相片:一片碎石瓦礫中頑強地冒出一株綠色的嫩苗。講解器裡此時的解說大意如此:專家學者們說,廣島將在五十年內寸草不生。但翌年春天,綠色悄然出現在這片土地之上。一切戛然而止,又似乎一切重新開始。展館設計者升華立意的意圖固然過於明顯,卻能讓參觀者帶著一絲希望走出灰暗肅穆的展區。
走出紀念館時已近黃昏,雨是停了,在公園四處可見、高舉「世界和平」、「永無戰爭」之類標語的反戰主義者們,仍未離去,繼續宣揚著自己的主張,也無論有沒有在意他們的旁觀者。這些老者,與剛才禎子銅像邊的孩子們,或許都還帶著某種希望。對於我們每個個體,希望才是最渴望得到的奢侈品。
(綠色掩映下的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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