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銅勝
嚴歌苓在一篇文章中說,她有一位朋友叫莊信正,是一位著名的翻譯家、學者。莊信正說過這樣一段話:「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但對我來說,我寧願將這句話改為『上有天堂,下有書房』。」讀到這段話時,我頓了一下,繼而特別開心。雖然我讀書無所得,但對「上有天堂,下有書房」這句話卻深有同感,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我對一間書房的喜愛程度,可能並不亞於嚴歌苓的朋友莊信正。
我對一間書房的渴望,大概是從求學時代開始的。上初中的暑假,父親從城裡買回來一套舊家具,有鋼絲床、大衣櫃、五鬥櫃,還有一個書櫥和一個小方桌。其餘的家具都有了各自的用處,父親很大方地將書櫥和小方桌分給我用,這是我所沒有想到的。我將書櫥放在床後靠西牆的位置,將小方桌就放在北窗下,桌上放了一個白熾燈泡的小檯燈,這樣,在我的床後隔出的這一小塊地方,儼然是半間書房。每天夜裡,我坐在小方桌前寫作業、讀書,就有些像模像樣了。這個小小的半間書房,我一直用到搬離老家時。雖然書櫥裡能放下的書不多,但在那樣的年代,在鄉村的家庭中能有這樣一小塊可以安心讀書的地方,也算是奢侈的了。至今,我仍很懷念冬夜北窗下臘梅花清冽的香氣,懷念後院和院外田野裡清亮的月光。
搬到縣城以後,我有了第一間書房。書房不大,只有七八平方米的面積,西牆上有一個窗戶,窗下放了一張書桌;北牆是一面牆的衣櫃;東牆除了門外,全部做了書櫃,我把自己積蓄多年的書籍分門別類地在書櫃裡放好。第一次坐在屬於自己的書房裡,背靠一面書櫃,捧書而讀,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開心。可能這間書房在許多人的眼裡算不上是一間真正意義的書房,可它對於我來說,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我和那間書房相伴了十年的時間,十年裡,我有多少個夜晚坐在書房的西窗下捧書夜讀,已經記不清了;十年裡,自己讀過多少本書,也難以統計了;十年裡,那些一頁一頁翻過的文字給我多少感慨,讓我流過多少眼淚,令我有過多少感悟和多少茅塞頓開的欣喜,已經無法一一想起了。我只記得,為了擋住西窗的夕曬,妻在西窗陽臺上的花盆裡栽了一棵金銀花,幾年的時間裡,金銀花長滿了窗外的不鏽鋼防盜網,形成了一道綠色的屏障,讀書累了時,一抬眼,便是滿目的綠色,既擋住了戶外強烈的陽光,也養眼。花開的時候,書房裡滿是金銀花香。書香與花香瀰漫著那樣長久的一段夜讀時光,也算是人生的一種幸運。
前幾年,我家又換了一處房子。新房子在六樓,樓上有一個閣樓,在閣樓上有一間書房。書房是我家最大的一個房間,比樓下的客廳還要大一點。沿著靠西的牆壁,做了一整面牆的書櫃,還特意買了一張大號柏木書桌放在書房中間。書房向南的窗戶寬大,光線很好,東牆粉刷得雪白,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坐在書桌前翻書都是極好的享受。讀書累了,推門出去,便是陽臺,妻在陽臺上種了許多花草,有臘梅、月季、薔薇、牡丹、山茶、白蘭、茉莉等,我家的陽臺上幾乎是四季有花開的。這幾年,我待在書房裡的時間比以往更多一些了。
搬新家的時候,父親來了。當父親上樓看到我的新書房時,竟高興得有些激動起來,喃喃地說:「這個書房真好,又大又亮堂。」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父親的話,只是覺得父親大概是為我能有這樣的一間大書房而開心吧。現在想起來,父親的話也許是有深意的。父親曾經儘自己的努力給了我半間書房,也許他一直都想給我一間真正意義上的書房,等到他的願望真的變成現實的時候,他竟然比我還要開心,也許父親也曾有過自己的書房夢吧。
父親走了以後,想起這些時,我一直心懷歉疚,當時自己為什麼不能理解父親的苦心呢?如今,當我夜讀累了的時候,總會向窗外的黑暗裡望去,我知道父親會在深邃的星空裡微笑地看著我,那是來自天堂的微笑,而我有我的書房,書房便是我的天堂,那是父親想要給我的一個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