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立冬。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點晚。沒有呼呼的北風,太陽光暖暖的,在陽光下曬久了,還有點熱,背心裡還有點要出汗的感覺。
早上,讀友人的推文《美餐》,忽然就想起了,那年冬天,無錫那個小巷子裡的「藏書羊肉」。
那是一家門面不大的羊肉館,推開門,是堂食的地兒,擺了四張長條桌,桌面是厚厚的原木,亮汪汪的,吸飽了油水的樣子。凳子也頗有特色,是長凳,我們鄉下也叫條凳的,凳子的面很厚,也很寬,坐上面,仿佛臀部也受到了優待,踏實而滿足。
裡間一分為二,臨街的是熟菜間,玻璃廚裡放的是熟羊肉,還有羊肚、羊肝,當然,羊肉根據它們原先所在的部位,也分不同的等次,價格自然也不一樣。
最靠裡面的是廚房,裡面有一排燃氣灶,還有一隻碩大的煤球爐,爐子上架著一隻大鐵鍋,鍋裡燉著羊骨頭湯,白白的,冒著熱氣。
我,每次,都是衝著那一碗羊肉湯麵去的。
冬天,冒著寒風去學校上早讀課,有時候實在爬不起來,索性就多睡會,這就為吃那一碗羊肉湯麵,找到了理直氣壯的理由。
下了早讀課,如果沒有第一節課,我就慢慢地下樓,出校門,左轉,往前走,不幾步就是那個小巷子,拐進去,右手邊就是。
推開門,裡頭暖暖的,不僅是氣溫暖暖的,那空氣裡瀰漫的羊肉的香,也是暖暖的。還沒開吃呢,渾身的每一個毛細血管,都爭先恐後地舒展開來,它們仿佛是跟我有過預約,仿佛我曾鄭重承諾過,答應帶它們一起來,赴一場冬日裡的盛宴。
老闆正在灶頭上忙碌著,見我,熱情打招呼:來啦!我說:來了。他問:羊肉麵?我說:羊肉麵。他又問:面軟,少鹽?我說:好!然後,我就坐下來,聽他在裡間煮麵。我先聽見的是「哧」的一聲,那是鍋燒熱了,冷水下鍋的聲音;接著是鍋蓋「咚」的一響,估計是水沸騰了,開鍋下面;一會兒,聽得「噔噔噔」連續幾刀,那是在案板上切香蔥和香菜;最後是鋼筋鍋蓋開鍋和蓋鍋的聲音,那是他在舀羊湯,面就要好了!
那一碗羊肉湯麵啊,冒著熱氣,蒸騰的熱氣裡,看得見白白的湯,綠綠的蔥花和香菜,白白細細的面,面上面蓋幾片切得薄薄的羊肉。等熱氣散過,仔細看,那湯麵上,漂浮著亮亮的油花,它們有的大,有的小,都挨挨擠擠的,很快活的樣子。
我的習慣是先喝湯。拿了湯匙,舀了湯,先慢慢地嘬一口,把味蕾打開。然後,輕輕地吹氣,等得它不燙了,就一口喝下去,於是,從舌頭到喉嚨到胃子,都活泛起來了。
這家羊肉館的湯麵,湯很地道,量也足氣,我一口氣喝了半碗湯,心裡踏實了,愉悅了,滿足了,才開始慢慢地吃麵。我總覺得,我每次來,眼巴巴的,不是為了吃麵,而是為了喝湯。
我慢慢地吃麵,隔著玻璃門看外面的行人,都不是上班族吧,那些無錫人走路也是慢悠悠的,仿佛他們出來,巷子裡走走轉轉,就是為了消磨時間。而我呢,那被凍得有點僵硬的膝蓋,也開始舒活起來,蠢蠢欲動的,也想到巷子裡走走,啥都不買,就走走,晃蕩晃蕩。
但我不能晃蕩。吃完面,付了錢,我得趕緊回辦公室,準備上課。打著飽嗝,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風吹在臉上,沒有早上那麼冷了,於是我又開始自責起來,覺得自己從辦公室出來,等面,吃麵,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看到同事們都在伏案忙碌,我的愧疚的心,又重了幾分。
但這種愧疚感,往往持續不了很久。第二天早上,我被鬧鐘驚醒,看看窗,外面天還是黑的,北風呼嘯著,吹在窗縫裡,發出猙獰的迴響。
這麼冷的天,又起得這麼早,上完早讀課,還是去吃一碗羊肉湯麵吧!我穿好衣服,一邊罵著該死的天氣,一邊對自己說。
那個冬天,我的心也是冷寂的。那是我職業生涯中最悽然的一段。我一個人,在冷風中,穿行在喧囂的鬧市,在這個城市裡,我是過客,不是歸人。
我要感謝那個小巷子,以及巷子裡那一碗熱熱的羊肉湯麵,它溫暖了我整個冬天。即使在我挺過那個冬天,在來年的夏天,終於找到適合我的地方,我也常常懷想那個小巷,懷想冬日裡那一碗羊肉湯麵。
幾年後,我去參評無錫學科帶頭人,上課地點正好在東林中學,也就是那個小巷子的另一頭。那是一個深秋,微微有點涼意,我上完課,從學校出來,沿著巷子往外走,我也才發現,這條巷子挺悠長,也挺熱鬧。
啊,巷子口的「藏書羊肉」居然還在!我就推開門,走進去,坐下來,朝裡面喊:羊肉湯麵,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