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中午，東京新宿喧囂依舊。在一家中國料理餐廳裡，儘管人聲鼎沸，但在談到日本天皇的話題時，松島泰勝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音量。
身為衝繩獨立組織「琉球民族獨立綜合研究學會」（下稱「獨立學會」）的發起人，松島泰勝一直遭受著日本右翼的騷擾，甚至還接到過「死亡威脅」。松島說，新成立的獨立學會之所以只接納衝繩縣出身的人士參加，也是因為不想受到來自其他地方的日本人的幹擾。
然而，許多日本人對於松島這樣的「琉球獨立人士」成見頗深，一些日本人甚至認為，這些推動衝繩獨立的人，背後有中國的影子。
5月8日，《人民日報》刊文表示，歷史上懸而未決的琉球問題也到了可以再議的時候。一周以後的5月15日，獨立學會在衝繩正式宣告成立，僅一天以後，《環球時報》即在社論中表示，中國民間應該支持獨立學會。
在歷史上，琉球群島上曾經有過獨立的王國，並曾先後對明清兩朝納貢，成為中國的藩屬。由於中華文化的影響，琉球的不少書面文書都由漢字書寫，當地甚至建有孔廟。明治維新後，日本國力漸強，一步步通過武力佔領琉球群島，並設立衝繩縣。1895年中國在甲午戰爭中戰敗，在琉球問題上徹底失去發言權。
5月9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衝繩和琉球的歷史是學術界長期關注的一個問題。該問題近來再度突出，背景是日方在釣魚島問題上不斷採取挑釁行動，侵犯中國領土主權。對於日方就《人民日報》質疑衝繩主權歸屬一事提出抗議，華春瑩表示，中方不接受日方所謂「抗議」。
但松島也明確表示，獨立學會的成立與中國沒有任何關聯，也沒有接受過中國援助。而對於今後的發展，他表示將樂意同中國方面就相關的學術問題進行交流。
當採訪臨近尾聲時，《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拿出一本松島發表於2012年的著作《通往琉球獨立的道路》，希望他籤名留念。記者注意到，松島在寫日期時並沒有用日本人較為常用的「平成25年」，而是寫了2013年。當記者詢問他原因時，松島回答說：「我從不寫代表日本天皇的年號。」
日本人的「衝繩歧視」
事實上，早在1990年代，東京就已經有所謂的「衝繩獨立研究會」。而對松島本人來說，頭腦中開始有琉球和日本兩者之間的糾纏，則要追溯到他的童年。
松島出生於1963年，當時的衝繩還處於美國的管轄之下。1945年，隨著日本宣布投降，二戰結束，與此同時，美軍也實際佔領了衝繩。1951年，《舊金山和約》籤署，日本正式確認由美國統治衝繩。直到1972年衝繩被「返還」給日本為止，美國統治了這片土地長達27年。
衝繩人對於日本本土的感情是複雜的。二戰期間，四分之一的衝繩百姓在衝繩戰役中無辜喪命，許多人被強迫對美軍做自殺式攻擊。直至今日仍有不少衝繩人認為，當年的衝繩只是日本本土的「擋箭牌」。然而，美軍的統治也沒有獲得衝繩人的支持，一部分衝繩人嚮往本土，積極從事回歸運動，但同時也遭受了鎮壓。
當衝繩被「歸還」給日本時，松島還是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他回憶說，明明之前還能在學校裡無拘無束地說琉球話，回歸日本之後就突然變成了禁忌，他還曾因為說琉球話而被班主任在胸前掛了一塊「方言標牌」，以示懲戒。松島說，這位班主任老師，就是一心向往日本本土和日本文化的典型。
松島第一次離開衝繩，是到東京念大學。膚色黝黑的他時常被周圍的同學問道：你是從哪國來的留學生？一旦說自己是從衝繩來的，便會遇到異樣的眼神。松島說，當時他所認識的同樣來自衝繩的同學，幾乎每個人都有類似的經歷，甚至有人因此變得不想再去學校了。
而真正讓松島覺得琉球非獨立不可的，是1995年駐衝繩美軍輪姦當地一名小學女生的事件，這起事件引發了衝繩居民對美軍的強烈憤慨。然而事件過後不久，時任衝繩縣知事的大田昌秀卻因為反對在邊野古地區建設美軍新基地，而被日本政府告上法庭，並最終在次年的終審中被日本最高法院宣判敗訴。
「這場事關琉球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審判的敗訴，讓我感到在『日本』這一框架內，琉球人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解決問題，只有依靠獨立了。」松島對記者說。
美軍基地何去何從
隨著自民黨安倍晉三政權的上臺，在美軍基地搬移問題，以及魚鷹直升機部署等問題上，日本政府的決定都向著衝繩人民意願的相反方向越走越遠。
然而，為了應對即將於今年夏天舉行的參議院選舉，自民黨衝繩縣聯（地方支部）已經決定在衝繩地方選區的選舉綱領中，明確寫明支持將普天間美軍基地搬出衝繩縣。值得注意的是，在1996年，即日本政府決定在衝繩縣內為美軍另尋搬遷用的基地時，自民黨衝繩縣聯並沒有反對。
自民黨衝繩縣聯態度的轉變，無疑反映了衝繩選民民意的變化。「自己是一名自民黨黨員之前，首先是一個衝繩人，當然應該代表衝繩人的聲音。」衝繩選區的候選人安裡政晃如是說。有報導稱，目前在衝繩縣內，包括保守勢力在內的絕大部分意見，是要求位於普天間的美軍基地搬出衝繩縣。
美軍基地究竟對日本意味著什麼？許多日本人會認為，是美軍保障著日本的國防安全，但對衝繩人來說並非如此。「目前駐日美軍的74%集中分布在琉球，這同時意味著琉球有隨時成為戰地的危險，美軍的存在並沒有讓琉球人有被保護的感覺。」松島表示。
然而，駐紮衝繩近70年的美軍基地同時也為不少衝繩人提供了生計。有數據表明，目前有9000餘名衝繩當地居民從事同美軍基地有關的工作。同時，出於減輕衝繩縣負擔的考慮，日本政府每年會給衝繩縣相當數目的經濟援助。
但松島對此並不以為然。他表示，為美軍基地工作的人只佔衝繩工作人口總數的六十分之一，如果琉球獲得獨立，佔據著衝繩最好地段的美軍基地得以搬離的話，通過利用空出來的土地，琉球可以獲取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經濟效益。
「琉球不是物品」
在採訪過程中，松島不斷地將琉球獨立運動同其他獨立運動作對比，比如蘇格蘭、帛琉、夏威夷等。松島認為，從「民族自決權」的角度出發，獨立學會對世界上其他的民族獨立運動都表示理解，然而他同時強調，在涉及到具體的問題時，必須從該地區的實際情況出發進行討論，同時，無論何種情況，獨立學會都會堅持和平的方式。
據松島介紹，2012年5月在衝繩國際大學舉辦的一場國際研討會成為獨立學會進入籌備階段的契機，從籌備到正式成立歷時正好一年時間，而在今年10月下旬，獨立學會將舉行第一次全體會議，並選出正式的領導機構。
即便如此，客觀來看，「獨立」對目前的衝繩來說，仍是一個非常極端的選項，目前也沒有民調支撐。然而「獨立」同其他選項有一個共通點，就是衝繩人民自1972年「回歸」日本之後，在對日本本土和日本人逐漸失望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集體潛意識：即追求對琉球的尊重。
「日本對待琉球，要麼是如同二戰時當作戰爭犧牲品，要麼是戰後當作換取本土和平穩定的交換，完全把琉球當作自己的物品。」松島對記者說。
而對於近鄰中國，松島也堅持自己的看法。「在去年中日關係緊張的時候，我看到中國有人說琉球是屬於中國的，我希望中國也不要把琉球當作是自己的物品，琉球不是中國的屬國。」松島說，「琉球的島嶼上居住著的，是一個個鮮活的琉球人，我們希望得到公正的對待。」
離開餐廳前，松島看著店堂裡的一扇刻有騰龍圖案的木製屏風，意味深長地對記者說：「你看，這條是中國龍，有5個爪，琉球的龍是4個爪，而日本的龍只有三個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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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這個明清時期對中國最忠誠的藩屬國，如今更多的叫法是"日本衝繩"。國人對琉球和衝繩的稱呼大都非常熟悉，但知道兩者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就少多了。在國人印象裡，衝繩是日本的一個縣，那裡駐紮著美軍。多數國人不清楚琉球與日本的具體關係。在被日本吞併134年後，雖然與日本之間有著罄竹難書的血淚史，但如今談及琉球獨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甭談"脫日返華"，甚至，中國對琉球獨立運動的評論和支持，有可能引來琉球民眾的反感。【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