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日曆,不知不覺已是臘月十七了,年味越來越濃,年復一年的生活,歲月成河,然而對過年的理解,還依然停留在兒時的記憶裡。
我的家鄉在魯西北一個小村莊裡,村裡有四十多戶人家,臘月門剛過,村裡就熱鬧起來;天剛朦亮,村口飄起幾縷炊煙,雞鴨鵝的叫聲也多起來,鄉村也甦醒了。這個時候村西南的場地上就有了忙碌的身影--有個女人,紅褐色圍巾裹在頭上,左手推碾,右手用笤帚圍著圈兒地掃著磨盤周邊的小麥粉,那是我的母親。母親磨麵,我來推碾;磨麵一般是磨四遍,分別是破皮子、大麩面、二麩面和三麩面。大麩面面白,一般是包水餃;二麩面、三麩面是和碾碎的白玉米面混合在一起蒸饅頭,那個年代是貧困的,每家分的小麥一年來也就是一百多斤,除去夏天麥收後吃了一些,留到過年的小麥也就是幾十斤了,摻上白玉米面蒸饅頭過年也是無奈之舉,用來招待春節後來家裡拜年的親戚。年後走親戚,母親也會拿幾個摻雜著白玉米面的饅頭,放進一個黑色的手提包裡,外帶著一些炸好的食物,讓我提著去走親戚。
村是集市集合地,趕二七。我的髮小,他兄妹五個,一個姐姐和三個弟弟,日子窮,為了能過得起年,他父親在寒冬臘月的集市上,脫光了上衣,打著快板高聲叫唱:「十三香喲~麻賴喇……」那寒風凜冽的冬日裡,赤裸上身的場景至今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父親是生產隊會計,每到進臘月門,父親會組織幾個社員拉著地排車去濟南賣地瓜。秋天的時候,剛刨的新地瓜價格很低廉,生產隊上就組織社員挖地窖,把地瓜儲存起來,等寒冬臘月的時候,就組織社員進城賣,年節能賣個好價錢,過年的時候每家每戶就能多分點錢。
臘月二十二和臘月二十七,年將要登場。把家裡一個長條桌子搬出來,給遠路來集市賣鞭炮的商販用一個上午,他們就會在中午散集的時候,給我兩掛鞭炮。過年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們湊在一起,高興地燃放從商販那裡得來的鞭炮,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土坯房的村子,集市的街道也不過六、七米寬,每逢年關大集的時候,四鄰八村來趕集置辦年貨的人很擁擠。集市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蔬菜的,賣豆腐、豆腐皮的,賣魚的,賣肉的,賣調料的,賣鞭炮的,更是琳琅滿目。長長的集市,濃濃的年情,像一幅畫,更像一首詩,叫賣聲,閒聊聲,討價還價聲,嬉戲聲,如清明上河圖般精彩!每晚半夜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暗淡微弱的煤油燈下,一針一線的給我們兄妹四個做著過年的棉鞋和棉褲。母親的針線活並不是很好,縫製的棉褲,褲腰總是有些寬,母親面帶歉意的把衣服給我們幾個,但我們從不覺得難看,然而很自得!「喏!這是我母親給我做的新衣服!」
臘月二十往後,家家戶戶都要大掃除,把院裡院外打掃得乾乾淨淨。蒸饅頭、蒸包子、煎炸。臘月三十,年味最濃,上午人們會把漏下的年貨買齊。過年的時候,父親請來本家族同輩份的一個哥哥幫忙殺豬,父親和母親留下豬血和一些花油,豬腿肉會留一塊,煮熟後,在年三十下午祭祖上供用。父親把剩餘的大部分,分給一些過年還沒有來得及買肉的人家。很清楚地記得那年的豬肉價格是七毛二一斤。有一年父親把豬下貨也賣了,為了過年後的春天好用錢。俗話說,「好過得年,難過得春」。年三十這天祭祖上供也是很講究的。小孩不能大聲說話,母親把煮熟的肉小心翼翼的放到供桌上,還有油炸丸子 、炸魚、藕合、饅頭、桔子、香蕉、蘋果等。父親用紙折好兩個牌位,折成上面為三角形下面為長方形的樣子。中間用一條長形的紅紙用漿糊粘上,在紅紙條上用毛筆寫上祭天地、祭先人的文字。供桌上放三個小酒盅,酒盅裡倒上酒,用火柴把酒點燃燃燒,等酒盅裡的火自然滅了的時候,父親就到村西的路口把先人請回家過年。年三十傍晚,村裡家家戶戶放鞭炮的多了起來,多數人家放一掛或兩掛鞭炮就結束了,還有的放幾個二踢腳,我們小孩都管它叫兩響。我們家的鞭炮放完後,就跑出去看別人家放鞭炮。村南邊一戶人家,他在公社裡當公社書記,他家放鞭炮不在院子裡,而是在大門前,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引來了很多圍觀的孩子們,記得那年下雪,霹靂啪啦的鞭炮聲過後,雪地上點綴上一層厚厚的紅色的碎片,宛如繁花紛落般美麗。我們幾個小夥伴兒紛紛去撿沒有燃放的鞭炮,再拿到雪地裡放。天快黑的時候,燃放的煙花,似乎瞬間照亮了這個村莊的上空。這戶當公社書記的人家每年放鞭炮的一幕,成了那個年代村裡過年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終於啊,年三十晚上了,一家人坐下來吃年夜飯,父親和母親不時給我們講述他們父輩的故事。那個時候家裡沒有電視機,也沒有收音機,家家戶戶安裝了有線廣播。一家人守夜、聊天,聽廣播。我們兄妹幾個趴在桌子上,靜靜的聽著父親母親講述著他們過去的故事。
初一天不亮就起來,放過開門鞭炮後,趕緊燒火煮餃子,初一早上吃素餡餃子,這是多年沿續下來的風俗。吃完餃子就出去拜年。晚輩們走街串戶地給長輩拜年,「過年好」的問候聲不斷響起。有的長輩家裡提前鋪上一塊毯子,等候著後生晚輩們給他們把頭磕在地上。給長輩們拜完年,幾個穿著新衣服的小夥伴們喜氣洋洋,三五成群,東奔西走。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還要帶著祭奠先人的供品和牌位把先人們送到西邊的路口。
從初二到正月十四,是走親戚的日子,親戚多的,一直可以排到正月十四。我家的親戚少,一般走到初十就差不多了。初二這天去給姥姥拜年,母親總是帶上好幾份禮物,有給姥姥家的,有給母親的嬸子大娘家的。中午吃完飯,還要去姥姥家族近的幾家人家拜年,論輩份,我有喊姥爺姥姥的,有喊舅舅妗子的。拜完年臨回家的時候,姥姥會給我們買點好吃的零食,還會給我們兄妹幾個每人一元錢的壓歲錢。這份難忘的親情,永遠珍藏在我記憶的腦海裡。
如今人們吃穿不愁,生活幸福安康!我還是非常懷念兒時的春節,懷念那個生我養我的故鄉!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兒時那個年味濃濃的歲月,那是一段苦澀的歲月,人們勤勞、樸實、善良、虔誠。小小村莊的年節是傳統,是文化,是一代又一代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追求。那濃濃的兒時的年味,瀰漫在故鄉村莊嫋嫋的炊煙裡,瀰漫在遠方遊子詩意濃濃的鄉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