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可能像阿米爾那樣承受過背叛的痛苦和自責,每個人都一定期望擁有一個哈桑那樣忠誠又善良的摯友,然而並不是每個人在多年後都有敢於面對自己錯誤的勇氣和為之贖罪的機會。
又是一年中風箏飛滿天的季節,和往年一樣,我沒有加入到放風箏的隊伍中去,而是駐足在廣場中央看著歡呼雀躍的人們。他們奔跑著將風箏送上天,然後便寄希望於手中的捲軸和那根纖細的線。升起、落下,風箏的動向時刻牽動著地面上人的心,每個放風箏的人還會暗暗地憋著一股勁,希望他的風箏可以飛得最高最遠……
就在這樣的時候,我邂逅了一個溫暖又感人至深的故事——追風箏的人。這個故事我同時看了電影和小說兩個版本,它們雖然在情節上並無太大的出入,但影片的講述無疑輸給了文字所營造出的想像空間和特有的感染力,遜色於文字帶領讀者深入了解主人公心路歷程的效果。
無論在什麼樣的國度,童年總是美好的近義詞。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阿富汗首都喀布爾還不是我們如今印象中滿目瘡痍的人間地獄,它是當地人溫暖的家園和孩子們玩耍的樂土。街道上攤鋪林立,遍地食肆和霓虹燈,空氣中飄散著烤肉的香味,充溢著歡聲笑語。阿米爾和哈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消磨著他們的童年的時光:相對坐在高高的枝椏上,沒穿鞋子的腳丫晃來蕩去;用子彈射一隻獨眼的德國牧羊犬或用一塊鏡子的碎片將陽光反射進鄰居家裡。
爬上位於房子北邊的山丘,講《沙納瑪》的故事直到太陽落山;結伴去電影院看《七俠蕩寇志》,然後在回家的路上用零花錢買溫熱的可口可樂和灑著開心果仁的玫瑰香露雪糕;當然還有每年冬天的風箏比賽,做風箏、放風箏、鬥風箏、追風箏,哈桑既是最好的幫手又是最佳的追風箏能手……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有著懸殊的身份,阿米爾是富家少爺,而哈桑則是他忠實的僕人,哈扎拉人,阿富汗最低賤的種族,但這對孩子來說似乎並不意味著什麼,或者更準確的說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懸殊的身份和種族對他們的意義。
阿米爾有一位偉大的父親,他在當地有著很高的聲望。年輕時曾赤手空拳與一隻黑熊搏鬥,有「颶風先生」之稱;經營很大的生意又樂善好施,許多人都曾在危難的時刻得到過他的接濟;極富正義感且嫉惡如仇,對戰爭和敵人恨之入骨。他隨心所欲地打造他身邊的世界,卻唯獨無法改變和塑造自己的兒子。阿米爾沒有繼承他父親哪怕一丁點的品質,相反卻懦弱又膽小,對政治和經商毫無興趣,只是每天窩在房間裡讀書、編一個個故事。因而這個家裡少了些許溫馨,煙霧繚繞的吸菸室和孤獨的書房總是不變的場景。阿米爾渴望父親可以和他聊聊天,可以饒有趣味地和他談談他新創作的小說。
一切的改變都發生在1975年某個冬天的下午。一年一度的鬥風箏比賽中,阿米爾和哈桑共同放起的風箏割斷了天空中最後一隻藍風箏而贏得了比賽的勝利。阿米爾高興極了,因為他的父親從前就是這裡的放風箏能手,曾經創下過一次割斷十四隻風箏的記錄。他看著看臺上笑容滿面的父親,明白自己終於做了件令他滿意的事情。按照慣例,風箏比賽的獲勝者有權利追回比賽中掉落的最後一隻風箏並將它作為榮譽的象徵掛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成為接下來整一年值得驕傲的談資。追風箏的任務自然而然的交給了哈桑——這位忠實的朋友,他歡呼著跑開,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不久之後,在一條僻靜而又泥濘的小巷裡,追到風箏的哈桑被當地的三個流氓惡少圍住了,他們侮辱出身低賤的哈桑並想要搶回那隻象徵勝利的風箏。
這一切被躲在巷子拐角處趕來尋找哈桑的阿米爾看的一清二楚,然而他卻做出了一個令他一生都飽受折磨的決定——轉身跑開。那一刻,他忘了哈桑曾多少次為他挺身而出,忘了哈桑是在保護那隻象徵他榮譽的風箏,甚至忘了他們之間的友誼。阿塞夫說的對:「阿米爾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做他真正的朋友,他只會在沒人的時候才跟你玩兒,你只是一隻醜陋的寵物,可憐的哈扎拉人。」等在街角的阿米爾裝作與拿著風箏的受傷的哈桑偶遇,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的平靜,這隻風箏也終於使阿米爾贏得父親的關愛,然而他腦海裡常常出現的卻是哈桑逆來順受的眼神,一瘸一拐的背影和滴在雪地上的斑斑血跡,當然還有奔跑時轉身喊出的那句「為你,千千萬萬遍!」
那個冬天的午後所發生的一切令阿米爾再也無法面對哈桑,在這之後他用了極其卑劣的手段趕走了哈桑和他的父親阿里——這對忠心耿耿的僕人,因為哈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他的背叛,他害怕有朝一日當大家知道真相後他將永遠失去父親的愛。只有12歲的阿米爾,他只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沒想到卻鑄成了永遠也無法挽回的過錯。
戰爭的爆發打破了這座城市的安寧,許多人都踏上了逃亡的旅途,阿米爾和他的父親也告別故鄉來到了美國,這一去就是二十年。在這二十年間,阿米爾念完了書,娶了一位美麗的妻子,並如願以償地出版了他的小說。許多的夢中和看到滿天的風箏時,他也會想起那個穿綠色長袍在雪地上奔跑的身影,而且隨著年歲的增長,他越發無法原諒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然而未改變的是他依然沒有勇氣說出埋藏在心中的秘密,直到接到拉辛汗——他父親的好友,自己寫作的啟蒙老師從阿富汗打來的電話。「來吧,阿米爾,這裡有你再次成為好人的路,」拉辛汗在電話中說。
從拉辛汗那裡,阿米爾聽到了那個久違的名字,哈桑,然而得到的卻是他的死訊。哈桑,這個忠誠的哈扎拉人像多年前的那個冬天為他的主人守護一隻風箏而被人侮辱一樣,又一次為守護主人的房子而倒在了塔利班官員的槍口下。
阿米爾再次踏上喀布爾的土地已經是公元2001年了。他像一位遊客一樣走進自己的故鄉,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當年繁華的街道被斷壁殘垣取代,當年在街頭鬥風箏的少年消失了蹤影,所能見到的只有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難民;塔利班的大鬍子巡邏隊穿梭在這裡的大街小巷,荷槍實彈。他帶著從拉辛汗那裡知道的一個驚天的秘密回來了,回來找哈桑的兒子,他的侄子索拉博,回來贖他在少年時所犯下的罪。
距離1975年那個冬日近三十年後,阿米爾在美國弗裡蒙特伊莉莎白湖公園的阿富汗人聚會中又一次放起了風箏,和他一起的是哈桑的兒子索拉博。在孩子們的奔跑中,在追風箏的人的尖叫聲中,阿米爾再一次憶起哈桑,緬懷父親,思念喀布爾和曾經的生活。和曾經的哈桑一樣,他要為索拉博追一隻被他們割下的風箏,在加入追風箏的隊伍中時,阿米爾轉身對索拉博喊出的依然是那句:為你,千千萬萬遍!
這個故事對阿富汗人和阿富汗文化的悲憫描述令人動容,而它更為感人的力量則源自於對人類普遍體驗的揭示,關於成長、友誼、羞恥、背叛、負疚、寬宥、承擔、贖罪。那個在感情和道德上不知何去何從、搖擺不定的阿米爾可能有我們每個人的影子,而另外一個單純、忠誠、生性純良正直的哈桑又可能是我們渴望成為和遇到的人。阿米爾最終能夠勇敢地面對自己的過去,能夠有機會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這使得這個悲劇性的故事有了些溫暖的調調,而我們是否都能有如此的勇氣和機會呢?
為你,為一切值得的人和事,奔跑、追逐,千千萬萬遍。
(供稿: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