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鬢溼,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唐代:杜甫《月夜》
寫思念的古詩詞非常多,然而寫思念妻子的卻是少之又少。最多的還是寫思念情人,然後才是故舊,然後才是親人,最後才是妻子。詩詞中寫相思的名句,如「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楊柳岸曉風殘月」,「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等,都是寫給情人的,極少有寫思念妻子的。而專門寫給妻子的,多的是悼亡之詩。秦嘉《贈婦詩》,潘嶽《悼亡詩》,元稹《遣悲懷》,「曾經滄海難為水」,「誰復挑燈夜補衣」等,都是妻子死了之後,「顧看空室中,仿佛想姿形」,才會有缺憾,才會去思念,才會寫入詩。
古人不寫思念妻子的詩,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古代的夫妻之間,極少有那種兩情相悅的連結。古人婚姻男女雙方都沒有自主,更無關愛情。大多出生後就定好了人家,等到了年齡就完婚。妻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丈夫立事立業,維持生計。各儘自己的責任而已,菜米油鹽外,鮮有共同的言語。並且相互督促責善,積怨積恨,而又不得不隱忍。又有各種聖訓禮教,稍有違背,就可能被千夫所指。枯燥乏味,令人窒息。女人地位又低,不能拋頭露面,終其一生困於閨閣之中。束縛於三從四德,心如槁木死灰。丈夫名義上功名萬裡,實際上以逃離為快,與二三知己,出入勾欄瓦肆之中,痛飲狂歌為樂。不但沾花惹草,還可以三妻四妾,而妻子卻又成了他們隨心所欲的障礙,對她們又增加一重厭惡和仇恨。
對於丈夫,無論舊歡還是新歡,都曾兩清歡洽,有過美好的時刻,體會到真實的感情付出和回報,像極了愛情的味道。所以他們的感情,都牽繫在那些和他們有過故事的女子身上。為之相思,為之瘋狂,為之斷腸。他們的靈感因之而閃現,他們的才思因之而揮灑,於是留下了許多美妙動人的美好詩詞文章。而那些在他們的妻子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東西。他們不會有心思去思念他們的妻子,更不會為他們的妻子寫下一些文字。
所以讀到杜甫這首《月夜》,別以為只是普通寫思念妻子的詩,事實上它是寫思念類型的詩中,為數不多的一首,而且是其中的鳳毛麟角。清代浦起龍《讀杜心解》中評論這首詩說:「心已馳神到彼,詩從對面飛來,悲婉微至,精麗絕倫,又妙在無一字不從月色照出也。」我很認可這種說法,詩人沒有從自身角度寫思念妻子,而是自己的心飛到了妻子所在的地方,附著在她身上,站在妻子的角度,體會她對遠在千裡之外的自己的無限思念。「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悲婉微至,感情真切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