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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忻州市忻府區蘭村鄉下社村。山野小路兩邊,寒冬裡光禿禿的酸棗樹枝,全身挺立著幾公分的粗直長刺,劍拔弩張地對著探路者。這野生酸棗偏愛生長的瘠薄荒山,是忻州北朝九原崗古墓群的所在地。
目光躍過槐樹叢,才能看到北端的盡頭有一個高起的巨大土堆。這座覆鬥形的封土堆,平面呈邊長大約10米的正方形。
與隱於現代人腳下的陵墓不同,這座古墓自從墓室建成後,由墓室裡挖出來的土堆成的封土堆,就像金字塔一樣,歷來凸起於地表,昭示著地底下另外的一個世界。
只是人們一直不知道古墓所屬的具體朝代。
2013年九原崗北朝墓葬封土堆近景
2013年春天,山西大學考古系的一名研究生奉命在忻州市南郊九原崗北朝墓群做實地調查。
他圍著這些古墓群轉來轉去,一邊觀察一邊做著詳細記錄,生怕遺漏了什麼。突然,在他面前的墓葬西側,一個盜洞引入眼帘,勘查之後,他發現盜洞還有很多。
這座集合了6座封土堆的北朝墓葬群幾乎個個都存在盜洞,場景令人觸目驚心,隨即,他將墓葬被盜的情況向山西省文物局做了詳細匯報。
2013年6月開始,山西省文物局組織聯合考古隊,對墓葬進行了搶救性發掘。考古學家初步推斷:這座墓室,屬於南北朝時期的東魏(公元534-550年)至北齊(公元550-577年)早期。
這是一座磚砌單室墓,由墓室、甬道、墓道三部分組成——
封土堆底下的墓室坐北朝南,穹隆頂高約8.8米;墓室平面近似弧邊方形,長、寬約5.8米;墓室四壁牆體高度2米,呈弧形,自下向上逐漸內收,這裡存放了墓主人的棺槨。
墓室往南,有一條甬道,高約3.3米,為拱形券頂;長約3米,寬約1.9米,平面呈長方形。
甬道再往南,是墓道的長度,約30.3米;墓道北側深6.55米。墓道兩壁布滿壁畫,內容各分四層,上寬下窄,呈階梯狀收縮,每層內收約0.25米,平面呈長方形。
九原崗墓室三維模型圖
2013年,當九原崗古墓呈現在考古學家面前時,墓室幾乎已經被盜墓者洗劫一空:墓誌不存、棺槨不存、陪葬品基本不存。因此,墓葬主人的身份至今不能確認。
不過隨著考古學家的清理與研究,越來越多的線索,可以幫助一千多年以後的現代人,從不同的角度一點點勾勒千百年前的墓主人的形象。
最大的一座封土堆,邊長大約有80米
1500年前,公元6世紀:此時歐洲正處於最黑暗的中世紀時代;而中國,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融合時期。
豐富多彩的新元素,濃縮在九原崗這座古墓的壁畫中。墓葬的東、西兩壁,分別有四層壁畫——從上到下為《升天圖》、《狩獵圖》、《將領圖》和《儀衛圖》。
先單說說《升天圖》。九原崗壁畫墓的發掘者之一、考古學家渠傳福教授告訴我,這是北朝墓葬壁畫中發現的唯一有完整的敘事結構、有一整套儀程的升天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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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原崗墓葬壁畫墓道東壁局部
和古埃及人一樣,「事死如生」,也是整個中國古代的埋葬制度、喪葬文化裡一以貫之的原則。
秦漢時,道教很流行(當時佛教還沒有傳入),中國人對生死的概念主要源於道教思想。「秦始皇多次東巡,比較著名的就是派徐福帶領五百童子往東海尋找蓬萊島,希望長生不死。」
「現在看來,九原崗北朝大墓壁畫應該是由一個團隊的不同畫師共同完成的。」渠傳福說,《升天圖》是其中繪畫水平最高的一部分,有50多個各色神怪,被認為是東魏北齊繪畫美術的巔峰之作。
所有的造型,都是一稿定樣、一氣呵成。要知道,16世紀初,當米開朗基羅繪製享譽世界的西斯廷禮拜堂天頂壁畫時,他在牆壁上是打底稿的。但是早於米開朗基羅1000年的中國北朝藝術家,他們在繪製九原崗墓葬壁畫時,是直接上手的。
魏晉時期的北朝,射獵之風極為流行,場面也往往較為宏大,是當時貴族們遊樂的「重頭戲」之一,其引弓搭箭的水準可以說不低於漢代的剽悍。
騎在快馬上,在動物間飛奔,或者是直接騎馬手持長矛刺殺獵物,是當時的主要狩獵方式。
北朝兵俑
我們是怎麼知道這些歷史信息的呢?
因為忻州九原崗的北朝壁畫《狩獵圖》的出土。
這幅僅有70平米的壁畫實在不簡單。
原來,以往出土的文物中也不是沒有漁獵、狩獵的場景,可惜規模都往往較小,年代也算不得太早;而忻州九原崗出土的北朝作品,近70平米的面積,卻是國內現存面積最大的墓葬類狩獵圖壁畫。
這幅《狩獵圖》還是由墓道的東、西兩壁共同組成;西壁的長度約為20米,最寬處是1.5米,畫面上一共描繪了六組,共計18個人物;東壁長20米,最寬處1.35米,共有七組共計19個人物。
西壁壁畫
畫面場景是馬匹貿易圖和狩獵圖兩類,大體上屬於狩獵場景,這方面內容也較為出彩。
在西壁上向外看,高低起伏的山林、山丘中還有幾組正在狩獵的人,兩個騎馬的人一個手持著弓箭和長矛正在追逐奔鹿;而另一人頭戴寬沿鬥笠的人,看起來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張弓搭箭,正在朝一直猛撲的鹿射去。
射獵圖
在他後面,有一人在腋下居然還夾著一桿旗幟,估計是號令官,傳達將令的「司號員」角色。繼續向前看,在山林間隙中,兩人正在合作獵殺一條猛虎。
射獵圖
前面的手持彎弓,回身速射向一隻正撲向馬尾巴的老虎,虎後面的那位武士,手持著長矛趕上來刺殺,「一前一後 弓矛交加」正是典型的北朝狩獵場景的畫法。
獵虎圖
隨著畫面延伸,前面還有四個騎士在追殺大批動物,有的小耳朵胖身材,怎麼看怎麼像山裡面的超大型變異老鼠,這早已滅絕的動物又到底是什麼呢?實在令人費解。
東壁這邊呢?
我們可以看到,由墓道出口位置,首先作者繪製了一些土丘和山石、樹木,在這些背景下分布著動物。
東壁整幅壁畫
再往後,兩座山川之間,一共有三組人物,第一組就是馬匹貿易圖,四人圍繞著一匹馬做交談的樣子,其中還有一位是高眉深目的胡人,幕後面有一個肩部挎著小包袱女扮男裝的年輕女子。
東壁《狩獵圖》的重點部分是一幅《獵熊圖》。
獵熊圖
在畫面上,一片空地之中,三名正在徒步的武士圍著一頭翻倒在地的黑熊,其中的兩個高舉著長矛,一人手握長刀,正在合圍砍殺。在他們後面是一群正在驅趕動物和前後夾擊一直上身直立的黑熊的武士。
其實,在西壁的第三層壁畫上還有一幅《放鷹逐兔圖》,也應該歸類到狩獵圖中來,一位身穿紅袍的年輕男子身跨黃驃馬,在他前方就是那隻自己放出的黃鷹,已經捕獲了地面的兔子,似乎回頭正在瞪著主人來取獵物。
讓我們聚焦在墓室東、西壁北側的一個升天世界局部。光線亮起來,形態之精準,線條之瀟灑,叫人感到這種美是會呼吸的,此刻這1500年前的這些魂魄忽然復活了!
各色神仙、怪獸,正是輔佐墓主人永生的升天天團成員,它們屬於幾種不同類型。
2013年,當神怪們「撲面而來「的時候,作為九原崗北朝大墓的發掘者之一,渠傳福還沒有馬上意識到,在《升天圖》裡,成批量地出現了明確屬於《山海經》的神怪圖像,它們是中國人歷來熟悉的風伯,疆良,駁,雨師,畢方,雷公……
「九原崗大墓《升天圖》裡有一批神怪圖像,是目前所見與《山海經》圖形關係最密切和最成系統的考古材料。關於《山海經》的秘密,或許由此打開了一扇新的探秘之門。」
你看,東壁北邊出土了一位像超人一樣紅色底褲外穿的神人,他長發後飄,右手攥一口袋,大步流星。
《山海經·大荒北經》說:「蚩尤作兵伐黃帝,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這位正是提著一袋子風,準備施法的風伯了。
風伯
根據資料,善於奔走開道的『風伯』(亦稱飛廉)到南北朝時,已成為中國神話的主要神祇(qí)之一。
趕快轉身看西壁同樣的位置——
雨師
一條獸身蛇尾的怪龍,額頭有一角,鼻頭又生一角;口銜瑞草,臀有火焰寶珠。龍背上蹲踞的一位赤身鬼面神人,雙手捧一水瓶於龍首之上,他正是風伯的搭檔——雨師。兩位仙人都在朝著一個方向狂奔,應該是要合力操控宇宙去了。
另外一個陣營的形象,非常異域。
來看東壁上的這頭畏獸:人形獸頭,獠牙,(火)焰肩,腿膝蓋後側生羽毛,腹部袒露,主要是肚臍眼,小臂、小腿裸露。
東壁壁畫上的畏獸
這些形象,還在影響著本地郎。有一個證據是壁畫上的雷公。
雷公
這些熠熠生輝的神怪各司其職,都是幫忙升天的。那麼飛了半天,被保駕護航的升天的主角呢?
一位在東邊,鹿頭獨角馬蹄鳳尾的飛龍上,仙人騎於龍背,衣帶飄舉,神態安詳。乘龍仙人,被認為有可能是墓主人的化身。對面,西壁同樣的位置,與這位乘龍仙人位置完全對應的,是一位乘天鵝的女仙人,「她有可能是墓主夫人。」
這些仙人、怪獸、畏獸,具備各種本領和特別的功能,北朝時期,外來的畏獸又被收編到升天隊伍裡,在其中擔任特定的職責。
至於畫家的繪畫邏輯是怎樣的,各位神仙都是以什麼樣的規則進入,對於1500年後的人們來講,仍然還是等待探索的奧秘。
《忻州九原崗北朝壁畫巨製》,霍寶強
《爾朱榮或爾朱兆?從看忻州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主》,徐錦順
《1500年前的秘密,藏在這座古墓裡,今天是它展覽的最後一天》,錢江晚報
《九原崗:盜墓賊百密一疏,自以為拿走了值錢寶貝,外行根本看不懂》,亦文亦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