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足球,對於中國人來說,永遠是一個複雜的存在。哪怕你只是在評論區裡說一句「加油藍武士」,也可能面對著千夫所指,被扣上「精日」的帽子。這其中自然有著歷史因素的影響,於是很多的時候,喜歡日本足球變成了一種無奈的存在。
欣慰的是,在這個堪稱史詩的夜晚,上到評論區和媒體工作者,下到朋友圈和球迷群,都一致抒發了對日本足球的讚嘆之聲。面對著從身體到紙面實力再到競技狀態都碾壓自己的對手,日本隊揚長避短地制定了戰術,如果不是因為維爾通亨略顯意外的進球改變局勢,他們甚至可能成為第一支依靠硬實力進軍世界盃八強的亞洲球隊。在面對狂轟濫炸時陣型巋然不動,高壓之下反擊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節奏,即便兩球領先也不急於擺大巴,連續被追兩球也沒有崩盤,這支藍武士踢出的高度職業化和體系化的足球,讓整個世界驚嘆。
於是終於有人承認,日本足球如此地讓中國羨慕,日本足球足夠去代表亞洲的榮光。但其實這支球隊讓人肅然起敬的背後,是更多的對於夢想單純又篤定的執著。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喜歡日本足球,我會提起2011年的亞洲杯日本與東道主卡達的比賽,在63分鐘日本還1比2落後被罰下一人的情況下,主帥大手一揮,用一名後腰換下一名前鋒。年少輕狂的我為這樣的操作佩服的五體投地,然後親眼目睹了香川真司導演逆轉。那支球隊骨子裡透露出的自信,仿佛讓我看到了孩童時代追逐的大空翼的影子。
在同一年,日本女足在世界盃上以黑馬之姿勇奪冠軍,創造了足球歷史上的一出奇蹟,東瀛之花完成了12年前鏗鏘玫瑰未曾實現的壯舉。那一年,我在自己空間的日誌下寫下了《日本足球帶來的反思》這篇文章——
「日本人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建設了一套完整的人才培養體系,而我們用十多年的時間創造了偉大的潛規則賭球體系;日本人在不斷失敗中將民族精神注入足球,而我們學來學去學丟了自己的東西。我們意淫著如何在東亞四國賽如何被日本逼平如何完虐韓國,可我們拿過亞洲杯冠軍,進過世界盃16強麼?05黃金一代的青年軍現在淪落成什麼樣了呢?當香川真司成為德甲半程最佳球員的時候,我們的球員在歐洲五大聯賽已幾乎絕跡。
「本尼迪克特曾在《菊與刀》中說:『日本人頑梗不化而又柔弱善變;馴服而又不願受人擺布;忠貞而又易於叛變;勇敢而又怯懦;保守而又十分歡迎新的生活方式。』所以,日本用十年學會了短傳滲透,學會了韓國人的頑強,學會了歐美戰術體系,學會了現代足球策略。而我們呢?我們急功近利,我們到處學,卻成了四不像。我們一直有著對未來的幻想,卻不願付諸實際,於是我們的足球畏葸不前。」
我甚至可以想見,當年的文字如果不是放在QQ空間裡,我會被噴成怎樣的賣國賊。即便在今天,帶著滿腹激情寫下一篇日本隊巡禮的時候,依然會有人說「你是日本人吧」。而當日本戰勝哥倫比亞那天,只不過在朋友圈發了一條祝賀日本隊的狀態,就有球迷朋友私聊說一聲再見。一聲苦笑,然後終於明白了一個國家足球的落後與進步終究是有其道理的。
仇恨並不能給人帶來進步,認識到為什麼會處於落後才可以。復仇最好的方式不是敲敲鍵盤發洩情緒,而是「正視它、學習它、然後擊敗它」。有些事情,歷史會給出公正的評定,我們不應該去忘記,但如果因為仇恨而蒙蔽了我們的雙眼從而去有失偏頗地看待問題,那歷史本身就失去它最該承載的意義。
(日本隊以各種方式贏得世人尊重)
在我心目中,日本戰國時代的三位英雄人物最恰如其分地反映了這個民族的性格,這一點也反映在足球上——「杜鵑不鳴,則殺之」的織田信長,一旦獲得機會就要摧枯拉朽般去天下布武;「杜鵑不鳴,誘其鳴」的豐臣秀吉,用狡詐的指揮與敵人鬥智鬥勇,揚長避短;「杜鵑不鳴,待其鳴」的德川家康,寧願背負著受人唾棄的罵名,也要為心中理想等待時機。這樣話題又回到了日本隊晉級的最後十分鐘,西野朗選擇以一種爭議的方式去衛道,我的腦海中瞬間就想起了德川家康為了保全自己讓長子切腹自盡。有些價值觀我們無法認同,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境遇。價值觀有區別,但除了泯滅人性之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對錯之分。
對於是否喜歡日本足球的問題,同樣是如此。有很多事情的判定並不是非黑即白,我們無法忘記日本這個國家過去給我們帶來的傷痛,但要明白軍國主義和日本普通民眾是有著本質區別的。喜歡日本足球的人有為先進足球喝彩的權利,不喜歡日本足球的人也有著恪守自己價值觀的權利,這個過程不存在優劣,也沒有對錯之分,沒有誰應該強行將自己的喜好和價值觀加在別人頭上。
曾經的我,也是個會喊出「東京大屠殺」口號的「熱血少年」,也會自欺欺人地說「日本足球不過是運氣好」,直到偶然的機會在日本生活了一段時間,我開始審視自己過去所抱有的偏見。這個國家,讓我感嘆中國日新月異地發展,同時也為他們能將傳統恪守到極致而震撼。
當日本的少年帶著球在公園裡奔跑,我駐足觀望,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只不過那時會被大人呵斥「不懂規矩」;當看著書店售賣的足球雜誌上有著日本高中生足球聯賽所有學生球員的信息,那一瞬間的震撼感豈是用顫抖能夠形容——這項賽事還有一個唯美的名字,叫「冬之國立」,至今已經舉辦了96屆,今年決賽那天東京都圈下著雨,依然有41337名觀眾到現場為了少年們的夢想加油。如果有機會,你還可以去看一個關於日本少年足球的紀錄片,「願燃燒殆盡,登上夢想之地的終極一戰。」那些我們曾經渴望過的、幻想過的、執著過的少年夢境,原來在鄰國是真實存在的。
喜歡日本足球並不就是「精日」,欣賞對手的同時,也是在告訴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昨夜比賽後的評論圈裡,有這麼一條發人深省:「不能因為人家支持日本就說是忘記歷史的精日,也不能因為人家仇視日本就說是無腦憤青。」愛國的形式也有很多種,愛恨分明的少年意氣是愛國,辯證看待地學習氣度也是愛國。愛國的本質是愛已,而不是排外,當面對抉擇的時候,我們深知自己的歸屬,並且愛著這片土地的山川湖海就夠了。
166年前,佩裡叩關打開了日本的國門,然後這個島國醞釀出了明治維新,至今這位美國人都被日本人視為國家英雄,相比之下,同一時期遭遇列強侵襲的清朝還以天朝上國自居。歷史故事是為了指引未來,不妄自菲薄,不自暴自棄,有時候,真誠地說出羨慕更是一個國家國民氣度的體現。
(日本的佩裡紀念碑)
「朦朧之月被雲遮蔽,雲逐漸散去,終於月落西山。」這是日本戰國時期武將武田勝賴的辭世句,送給光輝中帶著遺憾離開的藍武士恰如其分。少年大衛挑戰歌利亞的故事最終還是沒能在這個夜晚上演,留下一句「謝謝」之後,日本足球給出了一個唯美的背影。大空翼的故事曾激勵了一代人,2018年的俄羅斯,日本足球同樣告訴世人,能屈能伸,以柔克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即便是黃種人也可以與列強抗衡。
如果可以,希望日本足球能讓國人重新審視起這個國度。我喜歡日本足球,但在我的心中,中國永遠最棒,師夷長技以制夷,這並不是一個矛盾的問題。就像我七年前也曾在文章中寫下:「如果有一天,我們可以像他們一樣在世界盃期間的廣場上一同為自己的球隊歡呼勝利,該多好啊。」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喜歡日本足球並沒有錯,願我們在欣賞敵人的同時,永遠不要忘了那一份純摯的拳拳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