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年古縣當塗,有兩位大才子,可以說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一位是《千字文》的作者,南朝的周興嗣;另一位據說是李白轉世,北宋詩人郭祥正。
郭祥正的身世記錄,是《宋史》中記載的,在卷四百四十四, 列傳第二百三當中,全文二百一十三個字,開頭是這樣說的:
郭祥正,字功父,太平州當塗人,母夢李白而生。少有詩聲,梅堯臣方擅名一時,見而嘆曰:「天才如此,真太白後身也!」
這裡有兩個重要信息:
郭祥正的母親夢見李白,之後生下郭祥正;北宋詩壇常青樹梅堯臣老先生,見到郭祥正感嘆說:這樣的天才,真是李白投胎轉世的吧。對於夢李白類似的說法,在文學史上有很多這樣的說法,比方說《史記》中高祖劉邦的母親劉媼是在大澤之陂,夢與神遇,電閃雷鳴,蛟龍附其上,之後誕劉邦;還有像劉禹錫,字夢得,據說他的母親夢見大禹,之後生下他,所以叫禹錫(錫在古代是通假字,通賜,賞賜的意思),意思是大禹賞賜的,字是夢得,夢中得到。
梅堯臣老先生,則直接確認,還真是李白轉世。
這說明郭祥正是李白轉生的說法,在民間已經非常流行了,以至於在正史中都有了這樣的記錄。
而民間的說法還讓邏輯性更嚴密,據說郭子儀在軍中曾犯軍紀,按律處斬,被李白救下。之後,李白拒絕太子李亨請求,到永王李璘幕府。後來永王發動兵變,謀反牽扯到李白,有殺身之禍,郭子儀聽聞後願用自己的官爵來為李白贖罪,之後才有機會遇赦被流放到了夜郎。二人的互救傳為佳話,而李白這個重情義之人,決定在273年之後轉世到郭家,報答郭子儀。邏輯似乎很嚴密,不過,這畢竟這是個美好的傳說。
《當塗縣誌》(民國下冊)中記載:
郭祥正,維季子,字功甫。母夢李白而生,少倜儻不羈,詩文有逸氣。梅堯臣日:「天才如此,真太白後生也!」詠《採石月》贈之。王安石亦稱其詩豪邁,出於天才非力學所能逮,舉進士。慶曆初,除秘閣校理德化尉,每於太守前侃侃論事,牴牾不合,棄官歸。熙寧中,上書言天下大計,為王安石勒致仕。屏居姑孰,所居號「醉吟庵」……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郭祥正是一個年輕時就器宇軒昂、才氣不凡的人,他放浪曠達,性情不受約束,而且性格也和李太白頗為相似,他交友廣泛,和王安石、蘇軾、蘇轍都私交甚篤,遭受排擠之後,李白高唱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郭祥正則是棄官歸田,而在之後他上書極力要求君王讓王安石權力更集中的時候,朝中官員很多將對王安石的怨氣撒在他身上,所以王安石極口陳其無行,其實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他意識到在朝中種種不快,乾脆致仕(請求退休)。後來又為官多年之後,在老家青山隱居,有《青山集》三十卷,其中就收錄了用李白韻寫的詩四十一首。
北宋時期,詞得到了極速發展,詞,興於唐,盛於宋,郭祥正生活的時代,詞早已經從五代時的小令發展為長篇了,柳永拓展了慢詞,而比他小兩歲的蘇軾又開創了豪放詞風,一時間,好不熱鬧。
而郭祥正的興趣,似乎只在詩和文上,很有意思。在宋代寫詩,是非常有挑戰性的事情,因為詩經歷了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時期,已經把能寫的都基本寫盡了,想要有所突破,幾乎不可能,當然宋人也做了一些嘗試,比方說理趣性的作品,還有蘇軾玩的神智體等。
詩人楊慎在《升庵詩話》中曾高度評價郭祥正的詩歌:
「宋詩信不及唐,然其中豈無可匹體者,在選者之眼力耳。如郭功甫的《水車嶺》云:「千丈水車嶺,懸空九疊屏。北風吹不斷,六月亦生冰。……誰謂宋無詩乎?」
我們來看一首郭祥正的詩:
《訪隱者》一徑沿崖踏蒼壁,半塢寒雲抱泉石。山翁酒熟不出門,殘花滿地無人跡。
這首絕句,前兩句點題中的「訪」。一條小路,沿著山崖,靠著青翠的山壁,直通向山的深處,山中寒雲繚環繞著甘泉巖石。極力鋪敘隱者所居之地的清幽靜謐,並未直接寫隱者,卻通過景物的渲染將幕後人與之匹配,肯定是一個世外清心寡欲、清新脫俗的高人。首句中的「踏」回應題目中的「訪」,第二局中的一個擬人化的「抱」將山中雲霧繚繞,怪泉危石的場景刻畫非常到位,讀者自能在讀句時造境。
後面寫隱者喝著自釀的酒,酒酣盡興,留在家中,門外落紅滿地,無人打掃。世人並未直接去讚賞隱士是如何超然塵外,如何飄逸,而是通過他的怡然自樂、瀟灑閒適、放浪形骸展現其生活的隨性,與世無爭、清靜無為的淡泊情懷。而作者對這樣的生活是非常認同的。
黃庭堅對郭祥正的作品高度評價:
「功甫詩如此數絕,真得太白體,宜為諸老之所稱賞也」。
在這裡所說的「數絕」,是指郭祥正收入他的《青山集》中的《西村》、《訪隱者》及《山居》等絕句。他的《金山行》,出語豪壯,用韻自然,也是流傳廣泛的名作。
但是郭祥正的壓力其實也是很大的,因為他頂著太白轉世的光環,而不知為何太白要選擇在唐之後的宋轉生,當然這是玩笑話了,給郭祥正在詩歌上的突破沒有留下任何空間,唐代詩歌已經接近完美了。而北宋,優秀的人太多了,蘇軾應該是頂尖人才,或者說全才了,在他的光芒之下,連歐陽修這樣的前輩,王安石、蘇洵、司馬光這樣的頂尖文人,都有所失色,更何況郭祥正呢。
郭祥正去世將近九百年了,可是他的故事,他的作品,還在當塗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