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草嬰夫人盛天民消息,翻譯家草嬰先生於2015年10月24日18點02分在上海華東醫院因病去世, 享年93歲。
《草嬰:我們這樣的譯者,現在吃不開》
原文發表於2007年8月東方早報,作者:石劍峰
「草—是最普通的植物,遍地皆是,我想自己就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子民。」草嬰在談及自己的筆名時說。
1987年,在莫斯科舉行的世界文學翻譯大會上,草嬰就被授予俄羅斯文學的最高獎—高爾基文學獎,成為迄今為止獲得該獎項惟一的中國人。2003年草嬰80歲壽辰,俄羅斯駐滬總領事偕領事館成員為他舉辦了祝壽酒會。俄羅斯駐華大使羅高壽來函向草嬰祝壽說:「您在我國受到深度尊敬,因為通過您的才華和勤勞,中國讀者能認識託爾斯泰、肖洛霍夫的許多作品以及其他俄蘇作家的傑作。」
在嶽陽路一幢幽靜的老式洋房裡,早報記者日前見到了俄語文學翻譯家草嬰先生。84歲的草嬰依然精神矍鑠,行動自如。老先生說:「我現在每天還讀書、寫作,四處散步。不過現在翻譯不做了,就是整理以前的譯文。」當得知記者所讀的第一本外國文學名著就是《復活》時,草嬰笑著說:「是嗎?還好大家都喜歡。」草嬰先生可能也知道,他翻譯的《復活》、《安娜·卡列尼娜》和《戰爭與和平》是大多數1980年代文學愛好者的入門讀物。
每天譯千字,從不中斷
「60年來,翻譯一直是我的事業。」草嬰說。這其中包括400多萬字的《託爾斯泰全集》,還有肖洛霍夫、萊蒙託夫文集。草嬰說,幾百萬字的譯文都是自己幾十年積累的結果。「幾十年來,在翻譯上我從沒有中斷過,365天每天都會翻譯一點。但我每天翻譯的很少,平均就1000字左右,我所了解的翻譯家每天的翻譯量都差不多這個量。」對於現在的譯者動輒兩三個月翻譯一本十幾萬字小說的速度,草嬰說:「我能理解,靠翻譯養家餬口很難,只能靠量了。」但坐在一邊的草嬰先生夫人卻說:「他在翻譯《託爾斯泰全集》的幾十年裡一直是個自由職業者,沒有單位,就靠稿費生活。」
草嬰說,現在文學翻譯很繁榮,但很少再有他們那個時代那樣的翻譯作品了。在草嬰先生看來,文學翻譯者很多,但翻譯家卻很少。「上世紀90年代,上海翻譯家協會被有關部門要求更名為翻譯工作者協會,但我們堅決不同意。我們始終認為翻譯者和翻譯家是兩碼事,翻譯家主要是指文學翻譯者。」
對過往的生活細節,草嬰先生的回憶不太清晰,但談到自己的翻譯,草嬰先生有點激動地說,「我一般先把原著閱讀幾遍吃透後再開始翻譯,然後把名字、地點等名詞列出來統一翻譯以免前後矛盾。翻譯的第一稿是草稿,修改後從頭到底把稿子念一遍,然後給編輯修改,編輯修改出校樣後,我自己再看一遍。」「像我們這樣的譯者,現在是吃不開的。」草嬰先生笑著說。
一些讀者說,讀草嬰所譯的託爾斯泰小說,最後分不清哪些是託爾斯泰的,哪些是草嬰的。有時候會猜測,草嬰先生的託爾斯泰小說會和原著有差距嗎?草嬰先生卻笑著說:「這裡可能有些外行的誤解,文學翻譯是藝術再創作,我把文學翻譯是當作藝術創作來對待的,逐字逐句地直譯不是文學翻譯。作家和譯者的關係,這和作曲家演奏家的關係差不多,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演奏家手下是不同的。」雖然譯作是藝術再創作,但草嬰先生認為,「再創作應該體現原著的精神和藝術內涵,而只有把翻譯技術和藝術結合起來,這樣的譯者才是翻譯家。」所以,草嬰先生說,自己無愧於幾十年的翻譯生涯,也無愧於讀者。「有朋友問我怎麼會一輩子搞文學翻譯?我說是歷史作的安排,我無怨無悔。」草嬰說。
翻譯最初是為反法西斯
草嬰,原名盛峻鋒。說起自己的筆名,草嬰先生說寓意很簡單,「草—是最普通的植物,遍地皆是,我想自己就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子民。」這個筆名從18歲一直陪伴到現在,最後很少有人知道草嬰先生的真名。
草嬰的曾祖父是浙江鎮海的大人物,他們家創立的盛滋記釀造廠生產的醬油曾在第一屆巴拿馬萬國博覽會榮獲獎章,而祖父和父親兩輩則棄商從醫。雖然家境一直很富裕,但草嬰先生說長輩都憂國憂民,特別是父親,「他有愛國思想和人道主義精神,我從小受他影響。」草嬰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
1937年抗日戰爭的爆發是草嬰先生人生的轉折點,14歲的他在那年12月隨家人避難上海。日本侵略者的暴行激起了少年草嬰朦朧的愛國心,也從那個時期開始閱讀各類進步書籍,從此與俄語、俄國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當時的蘇聯是進步的象徵,我開始對俄羅斯和蘇聯文學產生了興趣,所以我想學俄語。」
第一位俄語老師是上海的俄僑,「我是從報紙上看到她招學生的廣告,她是家庭婦女,不懂中文,也沒有課本和詞典,學得很吃力。但不管怎麼說,她是我的俄語啟蒙老師。」「當時學俄語的人很少,而且你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會俄語。俄語和蘇聯、紅色、共產主義聯繫在一起,所以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了,就麻煩了。」就這樣,草嬰偷偷摸摸和那位俄僑家庭婦女吃力地學習了兩年。這位俄羅斯婦女肯定沒有想到,她當初教的這個15歲小男孩,幾十年後把大作家託爾斯泰的所有小說都翻譯過來了。
「遇到地下黨員姜椿芳是我人生的轉折點,他對我學習俄語影響最大。他知道我在學俄語,就主動來幫我解決學習困難。他在哈爾濱學習的俄語,所以俄國文學修養很好。」草嬰先生回憶說。
1941年,蘇德戰爭爆發後,地下黨和塔斯社在上海創辦《時代周刊》,「我就開始在那裡做翻譯工作。」草嬰說,他翻譯的第一篇俄羅斯小說是普拉多諾夫的短篇小說《老人》,「當時刊登在《蘇聯文藝》雜誌第二期上。我翻譯俄羅斯文學是有一定的責任使命感,當時希望通過翻譯俄羅斯文學為反法西斯鬥爭出一點力。」
一人之力譯託翁
草嬰後來連續翻譯了肖洛霍夫的《學會仇恨》和《一個人的遭遇》,「我含著悲憤的淚翻譯這些作品,進一步增加了對法西斯的仇恨,也加強了對苦難者的同情。」草嬰回憶說。肖洛霍夫先於託爾斯泰進入草嬰先生的翻譯視野,但對肖洛霍夫的厚愛卻給他帶來「災難」。「文革」中江青把肖洛霍夫定性為「蘇聯修正主義文藝鼻祖」,《靜靜的頓河》、《一個人的遭遇》都成了「修正主義的大毒草」,草嬰也因此受到牽連遭到迫害,並成為「文革」最早批鬥的對象。那時,他不能翻譯任何作品。被關押一年後,草嬰成了監管勞教對象。1969年夏天,他被派到農村割水稻。1975年,52歲的草嬰被責令去建築工地扛水泥包,結果差點送命。
對於這段遭遇,草嬰表示自己並不後悔,「我一輩子翻譯俄羅斯文學主要介紹的就是肖洛霍夫和託爾斯泰,肖洛霍夫是託爾斯泰精神的繼承者,敢於通過作品和言論來宣揚人道主義思想。」
而系統翻譯託爾斯泰則是在「文革」後,「翻譯託爾斯泰是因為他的作品反映著人道主義思想,到處透露著人性的光輝。」從上世紀70年代末一直到1995年,草嬰先生用近20年的時間一個人完成了400多萬字的《託爾斯泰全集》翻譯工作。俄羅斯高爾基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著名漢學家李福清說:「一個人能把託爾斯泰小說全部翻譯過來的,可能全世界只有草嬰。」在翻譯《託爾斯泰全集》時,草嬰說:「我要努力在讀者與託爾斯泰之間架一座橋,並且把這座橋造得平坦、寬闊,讓人輕鬆走來,不覺得累。」
草嬰,1923年生。浙江省鎮海縣人。1941年後開始為《時代》、《蘇聯文藝》等刊物譯稿。20世紀50年代主要翻譯作品有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一個人的遭遇》、尼克拉耶娃的小說《拖拉機站站長和總農藝師》等。1960年起翻譯列夫·託爾斯泰小說《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等。還譯有萊蒙託夫長篇小說《當代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