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江曉川 編輯 | 張慶寧
出品 | 稜鏡·騰訊小滿工作室
新冠疫情煽動翅膀,安全套的供給可能就要出問題。
馬來西亞安全套生產商康樂(Karex Bhd)3月底表示,由於政府要求停工以阻止新冠疫情傳播,其在大馬的三家工廠「已經超過一周沒有生產出一隻安全套」,造成全球約一億隻安全套缺口。
康樂是「世界最大的安全套生產商」,此前的年產量約52億隻。路透社表示,全世界每五隻安全套中,就有一隻是康樂生產的。
經過申請,康樂有一半員工已在4月初獲批覆工。「目前依舊處境艱難」,康樂公司郵件回復《稜鏡》,「為緩解近期的產能短缺,康樂已經把部分產能轉到泰國工廠。」
這座工廠位於泰國橡膠產地合艾,擁有11條生產線,年產22億隻安全套。
康樂公司告訴《稜鏡》,包括康樂在內,大馬安全套生產商「確保原材料的穩定供應都有很大困難。」慶幸的是,馬來西亞和泰國都是乳膠的重要產地,「因此相較其他生產商,康樂更能有效地解決供應鏈問題。」
此前,馬來西亞在3月16日發布了全國範圍內的行動管制令,要求除能源、通訊等必要機構外,其他企業全部停工。這一管制令已由兩周延長至四周,暫定有效期至4月14日,不排除繼續延長。
「其他原材料,包括包裝和化學品的供應商,無法確認其在行動管制令期間能否正常運轉。」康樂表示,「預計部分訂單因行動管制令延遲。」
康樂的安全套生產警報尚未解除。
白手起家的華人企業
大約30年前,康樂公司創立於馬來半島南端的柔佛州笨珍縣,最開始是個家庭小作坊。
康樂執行長吳銘傑此前接受《福布斯》、《當今商業》(Kinibiz)、《選擇》等多家媒體採訪時,詳細講述了康樂的創業史。
他告訴《福布斯》,吳家此前在橡膠業浸染多年。19世紀末的移民潮中,吳銘傑曾祖父由潮汕下南洋,在柔佛一個橡膠園旁開了家雜貨鋪,以物易物,用橡膠板交換米、糖和其他日用品。而後,吳銘傑的祖父將這個副業壯大為一家橡膠加工廠,同時做著橡膠貿易。
1980年代,全球大宗商品市場風雲變幻,吳家經營多年的產業不幸破產,只得從頭再來——他們賣掉房子,湊錢進入橡膠下遊產業。
馬來西亞本地媒體《當今商業》報導稱,吳家最先想到的是做橡膠手套,這是破產橡膠貿易商的最常選擇。但他們最終只買到生產安全套的機器。
即便是生產利潤更薄的安全套,吳家人也願意做。
吳銘傑告訴《當今商業》,借著逆向工程,康樂仿製了更多安全套生產機器以建立生產線,「很多逆向工程都由工程背景的叔叔完成。」
吳家人念念不忘橡膠手套。在安全套機器備妥之前,橡膠手套的價格從每千隻100美元,降到30-40美元。「家人那時意識到,康樂最好還是堅守安全套行當」,吳銘傑告訴馬來西亞一家叫《選擇》的當地媒體。
康樂的首家安全套工廠設立在柔佛州的新山,這座大馬城市通過長堤與新加坡相連。新加坡成為其早期市場之一。
吳銘傑回憶,那時候他叔叔走街串巷,向商販們兜售康樂生產的安全套。
新馬兩地的市場規模過於狹小。2014年,大馬本地對安全套的需求只有8000-9000萬隻,《當今商業》稱,康樂公司一條生產線就可以滿足需求。
康樂必須要將眼光放到全球市場。
吳銘傑對《當今商業》回憶,他和叔叔買了最便宜的機票,花了43個小時落地巴西最大城市聖保羅。兩人都不會講葡語,但也得想辦法把安全套賣出去。
「剛開始時,客戶也不知道康樂到底能不能做好,就沒那麼信任。」所以初期,康樂只能「被挑選」——要拓展哪個市場,與誰合作,康樂都要「保持開放的心態,擁有足夠的靈活性」。
「為什麼客戶要選擇康樂,而不是其他100家安全套生產商?」吳銘傑說,「大家都是從小作坊起家,沒有哪個企業一晚上就能長大。小客戶可能不起眼,但康樂願意投入很多精力,建立關係。他們現在是康樂的忠實客戶。」
努力之外,也得靠運氣。《選擇》報導稱,亞洲金融危機是機遇之一,馬幣兌美元的匯率大跌,從1美元兌2.7馬幣,猛跌至4.5馬幣。馬幣貶值使得大馬產品在價格上很有競爭力。
憑藉努力加上運氣,康樂從一家一文不名的公司,長成全球最大的安全套生產商。
康樂的套套利潤太薄
國內用戶很少聽說「康樂」的名字,主要因為它「躲」在幕後,為全球各地的零售品牌代工生產。例如,「杜蕾斯」(Durex)以及中國品牌「諾絲」(Nox)都是康樂客戶。
2019財年,康樂約3.29億馬幣(約5.34億人民幣)的安全套收入中,約49%(1.62億馬幣)來自代工廠業務;約34%(1.29億馬幣)來自投標採購業務;約17%(6426萬馬幣)來自自有品牌業務。
除安全套之外,這家公司還擁有潤滑液、導尿管等部分體量較小的業務。
康樂代工業務收入多年來佔據大頭。但代工利潤率有限,且客戶付款條件苛刻,供應商相對弱勢。
客戶看得很明白,生產安全套「無明顯技術壁壘,供應商數量足夠,可提供相同品質、同等價格之產品」。換言之,代工廠想要留住客戶,除降低售價,別無它法。
例如,一家2013年採購額約2300萬人民幣(時約1130萬馬幣)的中型客戶,可以在「收到第五個貨櫃產品時,再支付第一個貨櫃的價款…付款信用期最長90天。」
而在2017年,該客戶的採購額降到僅有此前一半,還能「拉長對康樂等供應商的帳期」。
康樂執行長吳銘傑表示,越來越多安全套品牌選擇外包生產,除了追求更豐富的產品種類,也是「出於成本的考慮」。
康樂安全套收入中佔第二位的,來自投標採購業務,指的是國際組織、非營利機構,以及各地政府通過招標方式,大量採購安全套,以免費或低價方式發放給特定人群,以減少性傳播疾病的流行。
就在康樂公司成立的1988年,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每年12月1日為「世界愛滋病日」,以提升民眾對愛滋病的認識,各地政府鼓勵民眾使用安全套。康樂憑藉穩定的質量和低廉的價格,從「投標採購市場」拿到大筆訂單。
「成敗皆蕭何」,政府和國際組織對安全套的採購近年來顯著減少。
2019年底的股東會上,康樂舉例,美國削減了全球愛滋防疫項目的預算。「儘管意識到安全套對於預防疾病的重要作用,但人道援助預算的限制……導致需要的人得不到足夠的安全套。」
安全套收入中佔第三位的,是康樂的自有品牌。
代工可以讓康樂從無到有,「但自有品牌的增長潛力巨大」——利潤比代工和投標市場高得多。2019年股東會上,康樂管理層專門做了一張幻燈片,向投資者展示不斷增長的自有品牌業務收入佔比。
康樂沒有在財報中詳細披露每項業務單獨的利潤率,但其他廠家披露的數據可做參考。
諾絲科技是中國本土的安全套批發商,主事自有品牌銷售,「諾絲」品牌的大部分安全套由康樂公司代工。諾絲披露,2017年毛利率為78.08%,2016年為78.96%。
據股東參加康樂年會後記錄下的管理層披露數據:2016財年,康樂生產一隻安全套的成本是1美分,代工出廠價約3美分,但最終零售價可以賣到1美元。
對康樂來說,自建品牌和收購品牌都是可選項。
康樂在中東以自有的「Carex」和「Inno」品牌銷售安全套,是中東市場主要品牌之一。
2016年,康樂收購了英國製造商Pasante(PHL)超過半數的股權,後者向英國國民保健服務(NHS)和當地超市供貨。另外,康樂還收購了北美「全球保護公司」,後者旗下「ONE牌」安全套「在美國位居第四」。
2015年底,看多康樂的分析師說,「代工和招標市場的平均銷售價格預計為每隻2.8美分,但自有品牌預計可為每隻8美分」(儘管這一價格與康樂管理層的披露相差甚遠)——提高售價的前提,是康樂能夠以自有品牌賣掉產品,而非為他人代工。
榴槤味和椰飯味的套套
康樂在自有安全套品牌上下足了功夫。
現在,安全套不再只是安全產品,「人們關心樂趣。」吳銘傑接受《福布斯》採訪時說,「如果樣子平淡無奇,又沒有牌子,年輕人會用嗎?大概率不會。」
為吸引年輕人,康樂曾在2014年巴西世界盃間推出巴西主題安全套,包裝以巴西國旗的黃色和綠色為主色調,且配有巴西特色雞尾酒卡琵莉亞(caipirinha)的味道。
此外,康樂還出品其他獨特味道的安全套,以此作為營銷策略。例如,它推出過榴槤和椰漿飯味道的安全套——前者是當地盛產的味道獨特的水果,後者則是大馬街頭的平民美食。
「有人想要五彩繽紛的套套;有人想要形狀各異的套套;還有人想要添加各種味道的套套,康樂都能一一滿足。「吳銘傑告訴《當今商業》。
康樂甚至在2016年通過附屬的「全球保護公司」,收購了一家叫"TheyFit"的公司,後者向用戶提供可下載和列印的工具,幫助用戶找到最適合的安全套尺寸——一共提供60種尺寸供選擇。
吳銘傑說,「人們用安全套,但更希望感覺不到在用它。」
強調樂趣背後,是生產商對於自有品牌及銷售渠道的渴望。這些獨特味道或者形狀的「噱頭」,可以讓更多人注意到這家隱身幕後的公司。
康樂花了6年的時間,才將自有品牌對總收入的貢獻度,從2014年的4%,一點點提升到2019年的17%,2020年第一季度,這個指標是21%。
行業人士向《稜鏡》分析,這一指標若還繼續提升,可能面臨來自代工客戶的壓力。「自有品牌在培育期,代工客戶假裝看不見,因為體量小。但自有品牌就是在培養代工客戶的競爭對手,客戶不可能坐等代工廠的自有品牌做大。」
該人士表示,做自有品牌,前期得要其他業務輸血,「代工業務一下子沒了,自有品牌就危險了。」
品牌商「踢掉「代工廠的例子屢見不鮮。諾絲科技剛在新三板掛牌時,安全套全由康樂代工,但到2018年摘牌時,小部分產品轉由人福醫藥旗下的天津中生乳膠公司代工。
勞工爭議致淨利暴跌
康樂近年來收入一直穩步增長。
從2015財年到2018財年,康樂公司的收入從2.98億馬幣,一直穩步增長至4.10億馬幣,到2019財年下滑至3.78億馬幣。2019年整體毛利率為23.6%。
利潤卻呈呈斷崖式下跌。
康樂2015財年稅前利潤7328萬馬幣,到2017財年下降一半至3705萬馬幣,2019年只有2015財年的5.2%,僅剩380萬馬幣。
利潤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康樂未能妥善處理企業社會責任問題,造成眾多客戶暫停採購,且康樂得支付大筆費用,採取補救措施,引入社會審計工作組,獨立評估康樂的生產倫理問題。
此前,康樂由於外籍勞工的不公平待遇而備受批評。《電訊報》在2019年初的一篇調查報導中稱,康樂將部分尼泊爾和孟加拉籍僱員安置在「狹小且無尊嚴」的居住環境中。這些僱員每月為住宿支付50馬幣,約佔薪水的5%。
受訪的尼泊爾籍僱員稱,他一周得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八小時,月薪僅1026馬幣(約合1700元人民幣)。「6馬幣的時薪不足以支撐家人在加德滿都的生活。」但辭職不是個可選項,若未做滿三年合約而提前離職,外籍僱員得支付約合三個月薪水的罰款。
安全套是個人力密集型行業。康樂多年來依靠廉價的外籍勞工,就要降低生產成本,保持價格優勢。
大馬政府曾在2016年初,在國內勞工團體抗議後短暫凍結外籍勞工輸入,使得康樂不得不出高價僱傭本地短工。而後管制雖逐漸放鬆,但仍有部分大馬業者的外勞用工申請被政府拒絕。
當無法使用外籍勞工來降低人力成本時,康樂力圖引入更多的自動化生產設備。目前,康樂在泰國擁有約1000名當地僱員,在大馬有1000名當地僱員,以及1000名外籍勞工。
另外,利潤的斷崖式下跌,反映出安全套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
研究機構「高德斯坦研究」表示,2025年市場規模約120億美元,年均複合增長率8.5%。問題在於,市場擴大吸引了更多玩家,而存量市場的競爭異常激烈,「不是你的份額漲上去,就是我的份額降下來」。
前新三板掛牌公司諾絲科技在財報中對市場這樣描述:生產安全套「無明顯技術壁壘,供應商數量足夠」。
在零售端,安全套的市場競爭同樣異常激烈。
安全套品牌「杜蕾斯」(Durex)的母公司利潔時(Reckitt Benckiser)表示,由於2019年中國安全套市場的競爭壓力增大,杜蕾斯整體表現不佳;包括杜蕾斯、滴露及爽健等在內的「其他健康」業務淨收入下降1.8%。
該公司預計市場壓力將持續至2020年。
旗下擁有傑士邦等品牌的人福醫藥披露,2018年安全套營業收入18.24億人民幣,毛利率57.07%。按人福醫藥披露的安全套成本構成,按電商售價45元的杜蕾斯24隻經典裝安全套來看,其中25.65元是毛利潤,成本19.35元——原料12.5元(64.7%)、人工3.25元(16.8%)、動力0.94元(4.9%)、製造費用2.63元(13.6%)。
人福醫藥2017年披露,其佔有全球安全套市場約20%的份額。
不過,康樂的產能危機可能暫時威脅不到下遊的銷售商。而且,中國國內仍有大量分散的安全套代工產能,例如位於山東濟寧的極美乳膠在官方網站上寫道,它有兩條生產線,年產量約1.5億隻安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