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後,在位於中國東北的吉林省,冰雪裹嚴了大地,老百姓稱為「鬼呲牙」的寒冷正式到來。
凌晨五點,漁把頭張文已經起床了,他要帶領由55個人組成的漁獵團隊,從西山外的漁村出發,趕著馬車,到查幹湖的冰面上,把一張長達兩千米的大網送進冰層裡面,而這一網可能會給他們帶來數萬公斤大魚的收成。
就在大約一千年前的遼代,聖宗皇帝耶律隆緒也會在這個季節專程來到今天的查幹湖水域,「卓帳冰上,鑿冰取魚……春盡乃還」(《遼史·營衛志》),開創了有史料記載的冬捕先河。
一條「冰魚」穿越時空,把漁把頭張文和皇帝耶律隆緒聯結到了一起。他們隔空對話,因為那時有與今天一樣的冰雪,以及從雪線上升騰起來的火紅的貼著人心窩的太陽。車輪與太陽在同一個高度,而且都在大地上轉動,那日出,是冰湖上的馬拉出來的。
查幹湖,蒙古語為「查幹淖爾」,意為白色聖潔的湖,位於吉林省西北部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境內,擁有500平方公裡的廣闊面積。包括張文在內的冬捕隊共有四支,兩百餘人,都是當地的漁民。由於延續了千百年來捕魚的傳統方式,他們也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漁獵部落。
查幹湖地處郭爾羅斯草原東部,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在一萬三千餘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晚期,查幹湖邊的青山頭上就有古人類居住,考古界稱之為「青山頭人」。青山頭人以打獵捕魚為生。經過長期的積累發展,漁獵文化逐漸形成,到宋遼時期,漁獵文化得到了進一步發展,遼代從聖宗皇帝一直到天祚皇帝,每年春季都千裡迢迢地從京城帶領群臣及嬪妃們到查幹湖漁獵,稱為「春捺缽」,屆時會見部落首領,舉行「頭魚宴」和「頭鵝宴」。這些成為漁獵文化發展到一定時期最直接的體現。
「冬捕可以追溯到遼代」,吉林省著名民俗專家曹保明說,「在宋遼時期,查幹湖稱為大水泊。據史料記載,遼代從聖宗皇帝開始,一直到遼代末年的天祚皇帝,每年都千裡迢迢到查幹湖漁獵,還利用這樣的機會會見部落首領,舉行『頭魚宴』。這就是遼代的『春捺缽』。」
「捺缽」是契丹語的譯音,意思是皇帝的行營。遼代的帝王保持著先祖的習俗,一年四季居處無常,進行遊牧射獵活動,稱為「四時捺缽」。
冬天在冰下的魚因為寒冷而生長緩慢。遼聖宗忘不了的是那條來自冰下的魚肉質緊密紮實,口感香嫩爽滑。但漁把頭張文首先要做的卻不是品嘗魚鮮,而是「祭湖醒網」。
1211年,草原霸主成吉思汗染指替代遼國統治今吉林地區的大金國。駐足煙波浩淼的查幹湖邊,銳不可擋的成吉思汗通過這片大湖好像感覺到了神靈在給他某種啟示,遂安排祭湖大禮。他親率將士,將九個牛頭、九隻全羊、九壇奶酒、九碗醍醐、九束檀香、九條哈達、九枝青松、九盞聖燈分擺在祭臺之上,再升起九堆聖火,然後面朝大湖,對日九跪,對湖九拜,並口誦祭詞。
心存「萬物有靈」的漁民記錄下了這一祭湖的過程,並且由於對魚網等捕魚工具的崇拜,又增加了醒網的內容。他們希望,神靈能夠護佑他們永續繁衍、幸福安康,平安下網、收穫吉祥。經過幾百年的發展,「祭湖醒網」儀式逐漸固定,形成了神奇的冬捕習俗,世代相傳。
新中國建立後,查幹湖把周邊漁民組織起來,成立了漁場,仍然延續原始的捕魚方法。漁把頭張文,就是有史可查的查幹湖第十九代冬捕傳承人石寶柱的徒弟。2009年,張文一網下去打上來16.8萬公斤鮮魚,創造了冬捕單網金氏世界紀錄。
這裡曾是成吉思汗二弟的牧場。隨著遊牧民族的不斷遷徙、流動,最後定居在查幹湖畔後,又帶來了遊牧文化。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後,就把查幹湖所在的郭爾羅斯草原封給了其二弟哈布圖·哈薩爾。
清孝莊文太后,為了紀念自己當年在查幹湖畔與皇太極相識、相知,在其父母去世後,由其子順治頒詔,將其父母陵設立在查幹湖畔,追封其父母為「和碩忠親王」和「忠親王賢妃」,賜滿蒙文碑以彰其德。文碑是後金及清初滿族統治者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清王朝與科爾沁關係的重要歷史見證。
「啊!長生天,先祖之靈;啊!庇護眾生,求昌盛,求繁榮。查幹湖呵,天父的神鏡;查幹湖呵,地母的眼睛;萬物生靈,永續繁衍;都聚在查幹湖天源的懷中,都握在查幹湖地寶的手中;獻上九九禮吧,奉上萬眾心誠,湖上層層冰花,閃動八方精靈。敬上九炷檀香,插上九枝青松,獻上九條哈達,擺上九種供品;啊!千裡冰封望祭湖,萬頃湖面競紛呈。」
祭湖詞的誦讀已經開始了。身著民族服飾的蒙古族姑娘把奶幹獻到漁工們的手上。在喇嘛的誦經聲中,漁把頭站在場地中間端著酒碗,雙手高高舉過頭頂……誦讀完成後,美麗的姑娘們將哈達繫到敖包上的松柏枝上,其他人則把糖塊、牛奶等物品撒向天空,最後,所有人圍著敖包轉三圈。
上冰作業可比祭湖醒網儀式艱苦多了。
從石寶柱手上傳承下來的捕魚手藝,張文整整磨練和學習了十八個年頭。「魚越多,水越渾濁,氣泡就越多、越大。」張文說,「這些氣泡返上來以後就凍到冰裡,在冰上面,把雪清乾淨,就能透過冰層看到氣泡,也就能找到大魚群。」
凌晨五點趕馬車上冰,從冬捕過程的耗時看,是最合適的出發時間。到了之前偵測好的冰面地點,張文還要再次觀察冰層下的水流。然後,他憑著經驗,用旗子標示出下網口。負責打冰眼的四個漁工正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見旗子插下,立即手持三十公斤的鑹子,在這裡開鑿出一個一米寬,兩米長的下網眼。
與此同時,另有十幾名漁工分別在下網口兩側按照漁把頭確定的「兩翼」(方向是與正前方成70—80度角)依次作業,每隔十幾米就破冰鑿開一個小冰眼。他們要確保冰眼間的距離小於水下帶動漁網前行的穿杆的長度,這樣的300多個冰眼要一直鑿向出網口,完成「兩翼」的最終匯合。鑿冰眼要持續4個多小時。
漁工們各司其職,配合默契。鑿冰眼的同時,已經開始下網。拖著網在冰下行進的是兩根20米長的穿杆,漁工們用走鉤和扭矛,通過小冰眼控制水下穿杆按規劃的方向前進,並完成對水下魚群的最後合圍。
▲ 冬捕的漁工們
出網口是這些冰上的男人們認為最幸福的地方。領網的漁工用塔鉤把大絛和網固定在一起,然後掛在絞盤上,矯健的駿馬拉動絞盤,帶動大網出水,這一過程又要持續四五個小時。隨網而出的,是一條條銀色的大魚,它們翻出冰眼,騰躍半空,帶上來的水花飛濺到漁工們的笑臉上。
這笑容綻放了千百年。
「祭湖醒網,祈福豐收」的神秘和期盼,「馬拉絞盤,冰下撒網」的原始和壯觀,讓查幹湖冬捕聞名世界。2008年,這一捕魚形式被確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在遊牧文化傳入查幹湖後,與漁獵文化產生了激烈的碰撞,逐漸融合。祭湖是遊牧民族尤其是蒙古族的體現,祈望豐收、平安;醒網是漁獵文化的體現,目的是冬季打魚前把沉睡在庫房裡的網「喚醒」。查幹湖處在受滿蒙遊牧文化影響最深的地區,同漁獵文化產生了衝突。到了一定時期後,遊牧民族為了滿足生存的需要逐漸接受了漁獵文化,形成了今天的「祭湖醒網」儀式。在中原農耕文化進入查幹湖地區後,隨著社會經濟不斷發展,人口逐漸增多,原有的漁獵、遊牧生活方式已不能滿足牧民們的生存需要。為了解決吃的問題,逐漸把農業和漁業、牧業結合起來,三種文化在相互碰撞、相互影響中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最後形成了今天的查幹湖文化,這是查幹湖文化形成的大背景。
剛剛出水的魚,在零下二十攝氏度左右的天然大冰箱裡迅速冰凍,並被送到漁場分揀裝箱,依靠著現代高效快捷的物流系統,漁獵部落裡洋溢的幸福感通過每一條魚會在一天之內傳送到祖國各地。眾多家庭主婦施展她們的巧手,美味就這樣鮮活了百姓們尋常的日子。
細心的人們發現,查幹湖冬捕收穫的沒有小魚,很多都在五六公斤以上。秘密在哪裡?原來,漁民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冬捕用的網必須具有六寸以上的網眼,這樣一來,就只能捕捉到五年以上的大魚。涸澤而漁,是漁獵部落的絕對禁忌。
為了保持良好的生態,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查幹湖漁場曾經封湖三年。從1995年開始,每年投放魚種50萬公斤左右。
由於拒絕使用現代機械,沿用原始捕魚工具的查幹湖冬捕徹底避免了對湖水的汙染,所產魚類居國家級綠色食品前列,被國際組織認證為有機食品。查幹湖的魚以鱅魚居多,就是我們常說的「胖頭魚」,此外還有鯉魚、鯽魚、鰱魚,等等。
傳承著冬捕技藝的漁獵部落的人們,展現出來的,既是與自然的對抗,更是對自然的依賴。位於祖國北方的這片大湖,千百年來孕育出了中華民族特殊的生存方式,也因為那份古老,那份智慧,給冷酷的冬天,注入了炙熱的感情和力量。
查幹湖「全魚宴」是前郭爾羅斯根據查幹湖盛產鯉、鰱、鯰、鯽、鱅等15科68種野生魚類的實際推出的極富地方特點,極蘊民族特色、極具大眾口味,有極高營養價值的地方傳統名宴。
「全魚宴」以查幹湖的野生鮮魚,特別是獲國家綠色食品認證中心認證的AA級綠色食品和有機食品的查幹湖「胖頭魚」等為主料,經燉、煎、炸、爆等獨特的廚藝加工,用小僅幾釐米長,大至十幾斤重的十幾種甚至幾十種查幹湖野生鮮魚做成冷、熱、生、熟俱備,軟、嫩、酥、脆俱全,香、甜、麻、辣俱有的豐盛宴席。查幹湖全魚宴按季節的不同,所選用鮮魚的種類、數量也不盡相同,但四季口味卻都不失鮮美。
內容來源:光明日報中華文化溯源(gmrbjzb)融媒體工作室
作者:鮑盛華
攝影:張春輝、鮑盛華(部分圖片來源網絡)
編輯:陳陸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