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魯迅故居,越過一條馬路,走不遠就到了沈園,魯迅故居前面的小河正好從它門前流過,乘坐烏篷船過去,也是很好的。
沈園並不大,但亭臺池榭分布得錯落有致,門口的荷塘嬌小玲瓏,滿池的荷葉幾乎擠滿了荷塘,僅在靠近涼亭的這邊露出一汪清水,幾尾小錦魯在水裡自由自在地遊著。池中還沒有荷花,剛下過的細雨打在荷葉上,凝成晶瑩的小水珠。微風吹過來,這些小水珠輕輕地滾向荷葉邊,倏地一下掉在水中,形成一陣極輕的漣漪。
荷塘對面還有兩個青瓦為頂的木質涼亭,池邊幾棵垂柳修長的枝條倒掛下來,一半在亭邊,一半垂向水面。坐在涼亭裡,涼風習習,荷香陣陣,喜歡文字的人真是忍不住會吟詩作賦。
荷塘旁邊有許多棵臘梅樹,早已經過了花期,遠看一片碧綠,枝頭上掛滿了臘梅。園林中還有古井、假山、琴臺、雙桂堂和孤鶴軒等。幾株古樹粗且高,枝葉密擠著,像幾把大傘,遮掩了天空中透過來的亮光,讓園林中多了幾分清涼和幽靜。
陸遊生活的時代,這裡也許不是達官權貴們遊玩的好去處,但絕對是一個修身養性的極佳之地,它小巧清幽且帶有一絲文化氣質,好詩之人看一眼便會愛上它,尤其當他們處於憂傷之時。我不知道斯時陸遊與唐婉是否經常來此,但是他們的滿腔愁苦顯然是在這裡爆發的。一個才子,一個佳人,一個有情,一個有義,本來可以有「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生活,卻因為外來的原因勞燕分飛,這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人生的最大遺憾也許就是,雖然生活優越卻不能同心愛的人在一起,尤其是兩情相向時。無論陸遊和唐婉,生活都是無憂的,這個時候感情生活就會成為他們心中最深的痛,所以當兩人在這個清幽小園重新相聚時,相思之苦和分離之憾就會被放大並點燃。
我不知道當時陸遊見唐婉的情景是怎樣的。我猜想他們應該緩緩地遍覽園林,但是顯然心不在景上,而在二人之間,所以他們見到滿園盛放的春光沒有一絲喜意,甚至對它們充滿了厭惡,在看到那堵殘破的矮牆時再也不能自已,所有的感慨一下子化作了詩情,揮筆在園壁上寫下了《釵頭鳳》一首: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春如舊,山盟雖在,但錦書難託。在那個年代,俠骨陸遊顯得是多麼的無奈和無助,只能用一首詞寄託自己的情感。相愛不能愛,陸遊尚且無法改變這種現狀,一個弱女子唐婉又能夠怎麼樣呢,那就和詞一首吧: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寫完這兩首詞後,二人把酒話別,不久唐婉便帶著對陸遊的相思鬱鬱而終,佳人徹底棄才子而去。沈園是唐婉最後的感情慰藉地,應該也算她生命的終結地吧。在這裡她見了心愛之人陸遊最後一面,但也因此點燃了心中積聚已久的相思之情,最終香消玉殞。所以,喜兮沈園;悲兮沈園。
俠骨柔情,本該可以和諧地統一於一個人的身上,然而它雖統一於陸遊的身上,卻是以一種悲情的方式,分明是一種游離。眼看著自己心愛之人作別這個世界,無異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吧,其中的悲痛和無奈只有陸遊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品嘗。40年後,陸遊再遊沈園已物是人非,那個他深愛著的才女也離開這個世界40年了,他望著眼前的沈園一草一木,再也找不到原來的樣子,情之所致,再次揮毫,作詩兩首:
《沈園》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沈園》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晚年的陸遊依然相思著逝去多年的唐婉,先後作詩三首:
《絕句》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絕句》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春遊》一首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其中前兩首是他79歲時在夢中所作,後一首是他84歲時重遊沈園時所作。
陸遊一生都在牽掛和相思著唐婉,我想唐婉泉下有知的話,也會有一絲寬慰吧。
陸遊與唐婉生不能相伴相守,此時他們會在一起暢遊沈園麼?我仿佛看到唐婉正坐在琴臺前撫琴一曲,陸遊坐在她的身旁砌茶小飲,二人臉上寫滿幸福,不再有憂傷。
走進沈園,不為觀看美景,只為追憶一代才子佳人的悲苦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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