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劉曉傑 發自武漢、山西平定
2011年9月9日，記者在武漢看到在家養病的宋瑞峰，他剛收到山西平定縣人民法院寄來的一份關於查封其財產的通知書。「我不想繼續搞下去」，橫亙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因高利貸而高達2000餘萬元的「債山」。2007年4月，宋瑞峰經鄉人牽線，與山西平定縣方面籤約，豪擲6000餘萬元投資307國道固關服務區項目，後因「未批先建」、「融資不當」等原因，致使工程建成後未能投入使用，由此引發了一場他與地方政府長達數年的權益紛爭。
日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深入事發地調查發現，這場「失敗的投資」背後不僅存在利益驅動下的決策失誤，更有地方官員政績驅使下的招商衝動。
現場
失意娘子關
9月14日，307國道位於山西平定縣境內的古長城固關段，外運晉煤大卡車綿延數裡。往東十幾公裡，便是聞名遐邇的長城關隘「娘子關」。
看著眼前的滾滾「車龍」，留下來照看307國道固關服務區項目現場 （以下簡稱固關服務區）的小邵說：「在這個地段選點建服務區搞加油站肯定賺錢，一天24小時，幾乎每時每刻都有車子經過。」他介紹，在這條晉煤外運的主幹線上，「像我們這麼大的服務區很難找，都是小飯館、小加油站」。
一切如意的話，武漢商人宋瑞峰的投資原本算得上是成功。《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獲得的《國道307固關服務區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中，列有這樣一組數據：「307國道每天的車流量為15000餘輛，在該國道拓建工程完工後，日車流量將達到35000輛以上。其中80%的來往車輛是載重卡車，每輛車加油量一次在200升左右。」
也就是說，「固關服務區每天的加油量會保證在200噸左右，加上餐飲、住宿、汽車修理，年收入可以達到近3500萬元，年純利潤在800萬元以上，每年上繳的利稅能達到360多萬元」。
但在宋瑞峰看來，搞固關服務區「是一個徹底失敗的投資」。
2007年4月27日，第二屆中國中部投資貿易博覽會的第二天，宋瑞峰與山西平定有關方面籤署了該項目的協議書。宋瑞峰迴憶，「陽泉市、平定縣主要領導都在現場，當時沒有一個人跟我說項目的實際情況」。
經山西老鄉牽線，2007年年初，在與平定縣招商局及項目所在地鎮村等各級政府部門協商之後，靠經營成品油起家的宋瑞峰看中了這塊50多畝的閒置土地。
談及這個項目，平定縣娘子關鎮黨委書記李有義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採訪時說：「他（宋瑞峰）來投資，作為政府肯定是歡迎的。現在我們還是希望他回來把這個項目做下去。」可在宋瑞峰看來，他在娘子關的故事再也無法續寫下去。
波折
違規的「重點工程」
和政府籤下《協議書》後，宋瑞峰以為自己投資數千萬元的項目真能如某些官員承諾的那樣能「特事特辦」。
據宋瑞峰介紹，在土地、環評、建設許可等各種手續均未按國家規定「走完」的情況下，307國道固關服務區項目便全面開工。「政府想項目儘快上馬，答應各種手續可以『先建後補』」。他說。2008年，307國道固關服務區項目更是被定為「陽泉市百項重點工程」和「平定縣重點扶持的招商引資項目」。
之後一年左右，服務區動工所需的環評、消防、安檢等手續順利辦完，並被平定縣發展和改革局追加備案，「《建設用地批准書》、《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和《土地使用證》是在2009年6月和7月，平定縣國土局才給我們辦了下來」。也就是說，這個被市縣兩級政府評為「重點工程」的服務區項目屬於典型的 「未批先建」違規工程。
對於服務區違規運作的情況，投資方和平定縣相關部門負責人均未否認。娘子關鎮黨委書記李有義明確表示：「固關服務區的立項、手續都是投資上來以後才開始弄的。」
儘管一開始就被承諾「特事特辦」，但服務區的建設一直不順利，在工商登記、徵地補償、土地出讓金返還比例等問題上，宋瑞峰與當地有關方面鬧得很僵。
轉折出現在2009年1月12日。當天一紙標註為 「平國土告字（2009）第3號」的《土地行政處罰告知書》送到了宋瑞峰手上。文件要求，固關服務區將被處以總額為343735元的行政罰款，原因是「服務區未經批准，擅自佔用土地修建307國道固關服務區，此行為違反了 《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第七十六條之規定」。
突然而來的行政處罰令宋瑞峰難以接受。「之前，他們（國土局）還幫我們向上面（陽泉市）出文件，證明項目沒有問題，而且，平定縣政府在2008年12月15日專門下發了一個通知」。在他提供的一份落款為 「平定縣國土資源局2008年6月20日」的材料中有文字如下：「擬建的服務區包括陽泉市307國道固關加油站。加油站位於娘子關鎮新關村，該項目相關用地手續正在辦理中。」對於上述兩份立場顯然不同的文件，平定縣國土局副局長李華在接受 《每日經濟新聞》採訪時再三表示「不是很清楚」。負責此事的前任局長孫玉鵬已調走。
苦澀
政績下的招商衝動
最終對這個項目 「判死刑」的，是一張未能取得的「成品油經營許可證」。
「我建這個服務區就靠加油站，其他都不賺錢。」宋瑞峰說。
2009年6月，拿到項目全部手續的宋瑞峰去申請 「成品油經營許可證」時，被陽泉市有關部門告知 「固關服務區所在地未被列入山西省加油站布點規劃範疇」。
「其實，固關服務區所在地段上的加油站已經超標了，307國道在這一段只有34公裡長，卻已經有4對、8座加油站」，平定縣經貿局副局長郭佔禮說，「按照國家對加油站規劃布點的有關規定，國道在100公裡以內只能有6對、12座加油站。我們還是給他（宋瑞峰）報了上去，畢竟他已經在我們這兒做了投資。」他也承認，在「307國道固關服務區」這個項目招商之前，「縣裡各個部門都沒有協調溝通」。
宋瑞峰認為成自己被平定縣有關部門「忽悠」了。「當初和他們籤協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個地方是沒有被納入山西省加油站規劃布點的」。
記者看到，在其與政府方面的那份《協議書》上，對這個投資6000餘萬元的項目只是簡單確認了項目的規模和名稱及投資金額，「其他有關詳細事項以雙方籤訂的正式合同為準」。
但雙方再未就此 「重點工程」籤署過其他正式合同。「一開始，平定縣政府做了很多承諾，後來沒有人提籤合同這事」。對此，平定縣招商局局長任智明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那個協議裡是具體內容都沒有，按道理，招商局應該知道項目具體情況。招商引資之前，我們要有規範的文本將雙方權責和條件都確定了，他（宋瑞峰）這個是例外。」
記者聯繫上當年的平定縣招商局局長、現任平定縣發改局局長張建華。在問及當年「招商局是否明確告知投資商這個項目沒有被納入山西省加油站規劃布點」時，張建華表示：「我不記得是不是講清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哪裡有（規劃）點，哪裡沒點，這個只有省商務廳才知道。招商引資只負責提供土地和政策。」他還稱，招商引資來的項目「本來就是一個魚龍混雜的事情，幹得成才叫招商引資，幹不成那都是胡說八道」。
對於這場投資商和政府之間長達幾年的紛爭，山西平定當地一名官員沒有直接評論，只是告訴記者，2011年，平定縣的招商任務是合同金額400億元，到位資金是280億元，「但實際上每年能落實50億就很不錯了。」
再過一周，9月26日，「第六屆中國中部投資貿易博覽會」將在山西太原舉行，據組委會通報，截至目前，「山西全省共籤約1184個項目，籤約金額超過2.6萬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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