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臂維納斯
文/蘇怡靜
家鄉的小城溫柔地被大山包圍著。剛擦亮的天空從清淺的雲層漏下破曉的光,青黛遠山睜開朦朧的睡眼,與早起的鳥兒打個照面。打開窗向外看,小城盡頭是一家福利院。
那是一幢破敗的老樓,唯一的活動場地是門前不甚平整的水泥地,上邊耷拉著褪色歪斜的籃球架。清晨六點,我總遇見她——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個子不高,紅色的運動服黑色短褲,柳眉彎彎眼睛小小,小麥色皮膚,典型的蒙古利亞人臉龐。唯一不同的,是她空蕩蕩的左袖。
這女孩愛打籃球。起初,她費力地用右手運球。沒有左手的平衡,控球對右臂肌肉和全身核心力量的要求很高。大概兩個月的時間,她兀自地運球走「8」步,從村頭到村尾,直到清晨的寒露都消散,直到正午毒辣的日光把她溼漉漉的衣服烤乾。
她竭盡全力想要擁抱這世界,那怕擁抱得笨拙:一系列的協調練習、伏地挺身、折返跑、籃下打板、定點投籃、籃下打板、壓腕、跳板、上籃……她奮力地蹦跳著去夠遙遠的籃筐,她固執地奔跑著衝向沒有終點的終點,她笨拙地練習著邁右腳再左腳起跳的三步籃。她的信仰是讓她熱血沸騰的籃球。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個世界,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要他生活的那個世界而奮鬥。
而我的信仰是讓我清靜安然的美術。我喜歡坐在水泥地旁的石墩上寫生,青黛遠山、溫柔的百日紅、慵懶的小花貓都氤氳於我的筆下。我畫畫,她打球,我倆成了朋友。
記得那個傍晚,半邊紅霞,映得山坳裡盛開的橘花像落日裡的雪窗。她笑著說要給我露一手:紅色的運動服像跳動的火苗,她帶著球風一般地過了半場,球像磁石一般緊緊地黏在她手上。最後兩步突然加速,奮力往上一躍,那一瞬她小小的身體好像發出了歇斯底裡的怒吼,砸板,扣籃!一氣呵成!再來一次,最後兩步突然剎住,急速一踮身,後仰跳投……速度與力量在一瞬爆發,青春的熱血在一瞬沸騰!夕陽落在她肩上,她的側臉掛滿了汗珠,像一朵永不遏制的奮鬥的壯麗的青春之花。
「斷臂維納斯!」我暗暗叫出了聲。
維納斯微微扭轉的姿勢,使身體構成一個十分和諧而優美的螺旋形上升體態。豐腴的肉體洋溢著健美青春的活力,安詳自信的眼神富有智慧的感覺,力量美與精神美達到極致,高度統一。這一切都如眼前女孩給人的感覺如此的相像啊,那失去的雙臂深深的孕育著具有多種可能性的生命之夢,缺陷與健美驚人地調和在了一起,而力量感是如此強烈的給人以震撼!
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我的心被濡溼了:人生的路很短,請竭盡全力把每一秒過得精彩。奮鬥的路很長,請帶好所有的勇氣、執著、倔強整裝上路!
在醉人的暮色裡,我拿起畫筆,屏住呼吸,勾勒出這迷人的身影,描繪我心中的斷臂維納斯……
感謝,感謝。我會永遠銘記,這個天地有這麼一個獨臂女孩,她來過,她奮鬥過,她深愛過,她不在乎結局……
願所有奮鬥在路上的人,都少年熱血不改,彼岸夢想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