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相聲大師馬三立的長子、「馬氏相聲」繼承人,自幼受家庭影響,酷愛相聲和戲曲,學藝專注刻苦,傳統藝術功底深厚,代表作《糾紛》、《大保鏢》等膾炙人口,近來更以跨界表演的賀歲舞臺劇《烏盆記》令人耳目一新。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他談起如何傳承國粹藝術感慨頗多——
「少馬爺」半個世紀圓夢路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京、津、滬三地巨匠新春力作……
這是分別於2010年元月9日和27日在津、京兩地隆重上演的「墨殼原態」賀歲舞臺劇《烏盆記》的宣傳語。首演於2008年12月21日的這臺《烏盆記》,是為紀念相聲泰鬥馬三立誕辰95周年、「梨園冬皇」孟小冬誕辰百年,由馬氏相聲傳人馬志明、餘派老生傳人王珮瑜、評書大家單田芳跨界合作的一場舞臺劇。該劇將相聲、評書、京劇等傳統藝術融為一爐,並進行了「現代整合」,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演出模式,為傳統藝術注入了新的活力,其目的當然是想適應當代觀眾尤其是年輕人的審美趣味。
《烏盆記》更像是為馬志明量身定做的。作為相聲大師馬三立的長子、馬氏相聲繼承人,馬志明為何要進行這種全新的藝術嘗試呢?在接受本報記者獨家專訪時,他道出了內中原委。
原來,《烏盆記》圓了馬志明一個綿延了半個世紀的藝術之夢……
談學藝:本事是父輩「燻」出來的在相聲界,馬三立輩分最大,因此馬志明也被稱為「少馬爺」。
「少馬爺」幼時最痴迷的其實不是相聲而是京劇。當時的孩子還沒有當今時代那麼多誘惑,花一毛五分錢買張戲票,看《豔陽樓》,看《走麥城》,哪怕坐在戲園子最後一排,心裡都美滋滋的。看戲還讓他長見識、明事理,分辨是非美醜,確有教化作用。看完戲,往往還要買相關歷史文學書籍閱讀。可以說,他的很多知識都是從京劇裡學來的。
孩童時代,馬志明就有了上臺表演的機會。當時馬家家境貧寒,全家16口人蝸居在天津南市一個小院裡,睡覺時一伸腿,就可能踹到弟弟腰上。無奈,只好沾父親的光,住到在電臺說唱團當副團長的馬三立的辦公室裡,在地毯上鋪上被褥一躺,蠻舒服的。白天還可這屋那屋到處亂竄,與團裡的頭頭腦腦們混得爛熟。那時,他常常隨著老頭兒上臺演出,說個繞口令、朗誦篇作文什麼的,加上經常聽父親說相聲,藝術細胞被強烈激發出來。
「老頭兒沒直接教我,他在家裡教別人,把我也"燻"會了。這是我的得天獨厚之處。當時出入我家的都是趙佩茹、劉寶瑞、孫少林這樣的曲藝大家,即使徒弟也是最有出息的。他們一起連比劃帶說,我在一旁偷藝,這種薰陶是一般人得不到的。出去串門兒老頭兒也囑咐我:多上壽爺(張壽臣)那兒去,他知識面寬,他說的閒白兒都可能對你有用。劉寶瑞來了,老頭兒與他一宿一宿地聊天,我都聽在耳裡,記在心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1957年,馬志明考入天津戲校梆子班,開始學文丑,因嗓音低且沙啞,一年後改行當為武二花,扎靠,著厚底靴,威風凜凜,頗為自得。「在戲校學了近6年,按當時的成績,搭個班,能湊合吃飯了。但因是馬三立的兒子,幹就得幹出點名堂來,京劇名家厲慧良就竭力勸我子承父業,所以1963年我轉入天津市曲藝團說相聲,但京劇癮一直沒斷。」他喜歡對不同京劇流派進行比較,把于魁智的《打金磚》與張建國的《打金磚》反覆比較著看,從中獲得樂趣和享受。2008年,在馬志明從藝50周年慶典晚會上,開場演出他親自出馬《鬧天宮》,在戲校20個小猴翻了一通筋鬥後,「美猴王」上來唱了幾句飛腔,贏得了滿堂彩。
談《烏盆記》:京劇要是失傳了,我們就是罪人2008年的一天,馬志明與天津電視臺戲曲編導馬騫聊天時,後者攛掇他「票一齣戲」。「票」什麼呢?原想「票」一出《豔陽樓》,穿上高登的厚底靴過把癮,怎奈年紀不饒人,心臟又搭了倆支架,唯恐招架不住,頂多演個小花臉,一不勒頭,二不穿厚底靴,角色以臺詞為主,與相聲異曲同工。想來想去,只有《烏盆記》最適合。當時也沒想怎麼樣,就是玩玩而已。馬騫與滬上名角王珮瑜很熟,當即撥通了她的電話,雙方一拍即合。又拉上菊壇數一數二的銅錘花臉鄧沐瑋飾演包公,評書藝術家單田芳交待故事,馬志明、黃族民的相聲「猜戲」開場,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的賀歲舞臺劇《烏盆記》初見端倪。
《烏盆記》首演於2008年12月21日,20日才聚齊京、滬、津三地人馬,21日上午響排了一次。「京劇好就好在這兒,尤其是現在的傳統戲,與我小時候學的一模一樣,都是程式化表演,只要做過科的都能配合得上,所以當晚就登臺演出了。」演出中最出彩之處是馬志明飾演的八旬老翁張別古,在帶領王珮瑜飾演的「冤魂」三進縣衙時的臺詞,大量運用相聲的包袱和手法,同時加進一些現代語彙,什麼「金融危機」呀,「醫療保險」呀,「拆遷」呀,「山寨」呀,亦古亦今,令人忍俊不禁。其中有些臺詞甚至是馬志明臨上場時,大家七嘴八舌湊起來的。
馬志明認為,《烏盆記》的成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創作氛圍好。因為大家都是抱著一種寬鬆平和的心態,毫無心理壓力,表演十分鬆弛,「拿我來說,一個玩票的,演好了不可能,演不好也無人怪,更無人拿我與朱世慧、孫正陽這些名醜相比。更重要的是,我們想通過京劇、曲藝與評書的跨界合作,推動一下京劇藝術的普及,讓相聲迷們也喜歡上京劇。雖然京劇要恢復到我小時候的盛況已經很難,但能做多少工作就做多少。京劇是咱們的國粹,如果失傳了,我們就是罪人。」
談馬氏相聲:任何人也不敢照搬老頭兒談起「馬派相聲」,馬志明稱:老頭兒不承認「馬派相聲」之說,只認可「馬氏相聲」,「馬氏相聲的形成其實是老頭兒的功勞。我爺爺馬德祿,外號"相聲公司",他與周德山等8人被稱為"相聲八德",會的段子特別多,特別火,爺爺本希望下代出個白領,我大爺也確實到公司當過職員。但爺爺一死,父親他們老哥倆兒又得去說相聲。父親也沒按爺爺的要求做。他是那個時代的改革家。比如相聲《開粥場》,一般人表演的都是大路活兒,一上來就吹噓自己怎麼有錢,勸業場都是他家開的;老頭兒卻能塑造出一個馬善人的形象,使這個段子有了深意。為此他費了很大功夫,總想別出心裁,與眾不同。真正形成馬氏相聲的是老頭兒,我繼承得也不行。為什麼?環境不同了。舊社會他不演就養活不了老婆孩子,現在我們已無衣食之憂,用功程度和實踐機會比那一代人差多了,人也變懶、變嬌氣了。」
馬志明認為,由於馬三立在觀眾心中的位置和聲望,任何人也不敢照搬他使活兒的手法。他說得多溫,多不可樂,也得豎著耳朵聽,準知道老頭兒最後會抖出一個脆響的包袱來。換個人學他,說不到一半,就得讓觀眾轟下臺去。「我也不敢。老頭兒的段子,我拿過來起碼要精簡一下,讓它更緊湊,節奏更快。像老頭兒在從藝80周年暨告別舞臺晚會上,就敢問"我值嗎?"臺下觀眾齊呼"值!"換我嚇死也不敢問,你問了,沒人搭理你,尷尬不尷尬?就這一個字,是對老頭兒一輩子的評價,值大發了!」
從馬三立相聲表演的「溫」談到「慢娛樂」問題,馬志明說,現在的文化娛樂形式多種多樣,吃東西都講究快餐,一個相聲三分鐘要讓人樂七八回,老一代人的溫段子很難再讓人坐得住。但節奏太快了,演員、觀眾都受不了,還得適中,還得給觀眾一點閉眼咂滋味的時間。所以他想通過《烏盆記》,讓觀眾接受一種「慢娛樂」。
談創作:相聲也要塑造人物,才能流傳馬志明的相聲代表作很多,如《地理圖》、《論拳》、《文章會》、《大保鏢》、《學曲藝》、《賣五器》、《糾紛》等,其中給人印象最深、最有觀眾緣的是《糾紛》。他自己在馬路上就遇到過兩人揪起來,影響了交通,一位大爺看不下去,厲聲喝道:「你就是那個丁文元,這點事兒值當的嗎?快散了吧!」《糾紛》出籠至今已24年了,觀眾還津津樂道,還記得內中人物的名字,豈不成了一種藝術典型!
回憶《糾紛》的創作過程,馬志明深感一個好作品絕對是生活的恩賜。當年他在南市中華劇場演出,晚上常到和平路治安派出所旁的一家回民飯館用餐,漸漸與民警們混熟了,在派出所一坐,打架的,偷東西逮著的,兩口子鬧離婚的,捉姦的……有的是熱鬧看。一次正撞見倆騎車的小夥兒揪著就來了,就為芝麻大的一點兒事,被民警教育一頓關在裡屋反省。一會兒兩人自覺沒趣,主動出來向民警檢討:「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馬志明一想這事挺哏兒的,就編成了相聲,塑造了丁文元、王德成和民警三個形象。沒想到相聲中的人物會流傳這麼久,其中因提到「天拖」而被企業對號入座,將馬志明告上法庭,一時成為坊間笑談。去年6月,上海東方衛視因找不到《糾紛》的錄像帶,還特意請馬志明到上海重新錄製了這段相聲。
另一個相聲段子《核桃酥》,是他「文革」下放勞動期間,在郊區一家合作社裡得到的創作靈感。當時,團裡一位大爺餓了,到合作社買了幾塊槽子糕,一咬卻硌了牙,最後是用水泡著吃的。根據這件事,馬志明創作了相聲《核桃酥》,諷刺了食品的質量問題。
「相聲也得塑造出人物來。」馬志明若有所思地說,「不管是馬大哈,還是二他媽媽(《釣魚》),說明生活中確實有這種人,他們在觀眾心目中立起個兒來了,得到了普遍認同,這樣的作品才能流傳下來。」
談新人:只要能抬高相聲地位,我不眼紅因記者幾年前請馬志明出面邀請過郭德綱,於是話題自然涉及到這位相聲界大紅大紫的新人。
馬志明回憶,郭德綱15歲時離開曲藝團,說「馬爺我走了」,馬志明鼓勵他說,「走吧,自己出去闖闖,也不見得是壞事。好好幹,說不定20年後成為一條好漢。」一句戲言,想不到真被他說中了——「現在人家紅了,咱高興,但也沒必要上前兒,畢竟不是一代人,相互之間有代溝;另外,走得太近了,也容易涉嫌攀大腕兒。要說這孩子也真聰明,真用功,這些天每晚"楊光"完了,就是他主持的《今夜有戲》,弄得挺火的。相聲界盡出這個不是好事嗎?我是這個觀點:不管他是誰,跟我關係遠近,年輕人如能把咱這相聲抬高了,有地位了,他賣一萬塊錢一張票我也不眼紅!小時候買一張相聲票不就兩毛五嗎?那些相聲前輩們,除了撂地,最多也就是在小梨園、天樂這些小戲園子演出,有幾個能上中國大戲院的?現在誰都能上了。去年我還與臺灣歌星張惠妹上了一次6萬人的"水滴",我兒子馬六甲教她一段天津快板,內容是誇天津曲藝的,我打板,我和張惠妹唱,能在這樣的場合弘揚民族文化,我怎能拒絕呢!」
今年已六十有五的馬志明,無論心態還是觀念一點都不老,他主張與時俱進,主張跨界發展,特別強調要扶植鼓曲藝術:「相聲與曲藝是不可分割的兩個藝種,曲藝要完蛋,相聲也就完蛋了。天津贏人就贏在這兒,還有一批馮欣蕊這樣的鼓曲新秀,還有一批熱心觀眾到茶館欣賞大鼓,這是財富,比演員還值錢!一旦曲藝沒人看,就該進博物館了;相聲老跟歌舞一塊演,跟搖滾一塊演,早晚也得完。所以曲藝要有一種相對平靜的氛圍,要耐得住寂寞,好好琢磨本子,咂摸滋味,千萬不能急功近利,這樣我們的民族藝術才有好的前景!」(本報記者杜仲華) (來源:北方網-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