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0日,夏至前一天。
D2757次列車開始減速駛入酒泉南站。涯關掉電子書,摘下眼鏡,用雙手輕輕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緩緩舒口氣,站起身,從行李架上取下背囊,準備下車。
來接他的是老友瑞,一上車,瑞便呵呵笑出聲來「這雨夠大吧?」
涯一邊捋著頭髮上的雨水,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下吧下吧,下得越大越好。」
「還越大越好?下午市區裡好幾處地方過馬路都得用船了!你還想怎麼個大法?今天這雨據說是酒泉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好多地方都開始抗洪搶險了。」瑞說得煞有介事。
「別扯了,去年周周下雨茅庵河才不過搶險而已,今年再大能大到什麼程度?」涯有點不耐煩,隨口懟了一句。
「嘿,你還別不信,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反正你這是越野車,底盤高,也不怕泡在水裡。」瑞急了,話音未落,也不等涯搭話,腳下就加了力。
火紅的BJ4OL甩下兩道紅黃色的光影在雨霧裡穿行而過。
家裡還是十幾天前的老樣子,唯一多了的是布滿房間裡細密的灰塵。涯脫掉鞋子,光腳走進衛生間,隨手將脫下的衣服甩在洗衣機上,打開花灑,讓熱水肆意的打在臉上,淌過全身。他緊閉雙眼,微微張著嘴,一邊感受著熱水的衝擊力,一邊回想著剛才見到的景象。
主幹道的水齊膝深,個別地方的積水甚至沒過了轎車的引擎蓋。民警、武警、志願者在水裡往來奔走,協助市民。天空仍然在淅淅瀝瀝的灑著雨水,路旁每棟建築物的雨槽都譁譁作響宣洩著泛白的水流。這個地處乾旱戈壁的小城仿佛渴了幾千年,要一次喝個夠本似的把整個天空的雨水都招來了。
「這雨夠大吧,要不是警察叔叔多少市民哭都哭不出來。」瑞向忙碌在積水中民警們表達著敬意。涯卻懶懶地打個哈欠,微閉著眼睛對瑞說道「做什麼秀啊,我就不信這麼點水誰還真回不了家似的。」
「得了吧,你怎麼知道不是當官的逼著他們幹的?現在這社會,你還指望雷鋒再世啊?就雷鋒,搞不好也是在作秀糊弄人呢。」涯沒有察覺瑞的情緒變化,擺出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樣拿話嗆了回去。
「你現在怎麼……?奔四的人了還這麼憤青!就那些小憤青也不至於不識好歹到你這樣吧?」瑞是個老好人,很少和人起爭執,但面對此刻的涯,瑞真生了氣。
「我不識好歹?你知道我不識好歹幹嗎巴巴的來接我?學警察叔叔為人民服務呢?」涯索性皺緊了眉頭,閉上了眼睛,用下巴對著瑞,沒好氣的扔了一句。隨後「嘁」了一聲,轉過了頭。
「這人,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瑞低聲嘀咕了一句,再沒有說話。
車開進了涯住的小區。瑞走的時候甚至沒和涯打招呼,只是將車停在一處積水較淺的停車位上,打開車門獨自離去。
走出衛生間,涯打開電視,歪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掃視著窗臺上幾盆已經缺水的綠蘿。他心不在焉地按著遙控器,任由一個個頁面在他眼前忽閃而過,直到窗外冷風吹進,他才察覺夜已深。他坐起身,抽支煙,關掉了電視,像是撒氣一樣把遙控器扔在了桌上,自言自語地嘟囔著無聊和沒勁。
他又打開電腦,仿佛夢魘一般進遊戲、退遊戲、進遊戲、退遊戲……最終也還是沒選定想要玩什麼,重重合上屏幕,一頭扎在了床上。
在夢裡,涯好像在爬山,隱隱約約有個白衣女孩兒站在山頂,衣袂飄飄。漫山遍野全是彩色的鮮花和高低錯落的綠樹,天空仿佛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幾絲輕雲在寶石上纏繞著,一點雲絲綰起了涯的手臂,他就這樣被帶到了天空,輕飄飄的……
涯醒了,他回憶著剛才的夢境,回憶著夢境中少有的平靜和安穩。他很想把剛才的感覺找回來,卻無論怎麼努力都還是陷入了長久以來的煩躁和焦慮。
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涯一支支抽著煙,直到窗外漸漸泛白。
凌晨時分,涯終於又有了睡意,於是一覺睡到正午時分。他懶懶地下了床,拿起手機給幾個老朋友打電話、發微信。他想約幾個朋友一起吃下午飯,好讓自己不那麼無聊。結果,朋友們說有事的、在外地的、加班的……總之,他誰也沒有約到。他翻著微信通訊錄,看見了瑞的頭像,猶豫著點進了聊天界面。他輸了幾個字,覺得不妥便刪去了,反覆了三五次,他放慢了手指的動作,退出了聊天界面,點開瑞的朋友圈。朋友圈裡好幾條都是關於民警幫助市民的照片和視頻,而他能看到的回覆全都是交口稱讚。他很不屑,對著手機說:「有病吧,都是被洗了腦的節奏。」
他瞥見了瑞其中一條朋友圈的文字內容是「如果有人認為昨天的警察叔叔都算不上是好樣的,那這人是什麼情況?」涯「嘿」了一聲,點開了內容,只見下面的留言大都寫著「人渣」、「白痴」、「神經病」之類,有一句稍長一些的寫著「此人有重度被虐妄想症,有厭世情緒。很可能是先天家庭不健全,或受過刺激,基本屬於廢人一個。鑑定完畢!」「我去!這他媽誰呀?」涯點開了留言者的頭像,盯著暱稱想了好一陣子,卻最終沒想起是誰。
「都有病,都他媽有病!」涯把手機遠遠地甩在沙發上。在客廳來回走動著。地上的灰塵被他越踩越花,點點掉落的菸灰也跟著到處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