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曲切入歷史——華夏之痛《崖山哀》
文/ 蓮子
2001年買第一臺電腦時,商家送了一張MP3民樂碟。回家後打開新電腦,享受著當時的新潮。忽然聽到一首箏曲,和諧動聽而清雅,一種清幽哀怨痛徹激憤的曲調從耳中到心裡,我被它驚到,它在述說一種沉重的憂傷,這旋律飽含著滄桑和無奈的痛滲入我的心臟。這肯定是有歷史有故事的曲子,忙拿過包裝來看,這首曲子叫《崖山哀》。
我忙在電腦上查資料,才知曉它起源於廣東客家的箏曲,又叫《哭山》。表現的是南宋亡國時,皇朝南遷新會崖山(即今廣東岡州),在那場著名的崖山之役中,宋軍海戰敗於元軍,丞相陸秀夫背著幼帝投入大海這一段悲壯的歷史。後人為寄哀思創作了此曲,原作者已不可考。據資料顯示,此曲的藝術特色十分鮮明,有廣東音樂的滲入,還加入一段《將軍令》的素材,在表現「哀」的同時更增加悲壯氣氛;樂曲的結尾旋律改變,表現一種奮進的心情,與前面的沉悶悲傷形成對比。
我愛上了這首曲子,下載後經常聽,沉思著這一段痛史,並找些相關的資料補課。透過歷史陳霧,我們向公元1276陰曆二月初五望去:大勢已去的南宋皇宮一片愁雲慘霧,此時右丞相文天祥被元軍扣押元營,而身為首相的陳宜中奸詐膽小,竟然在定下投降「大計」後,置朝廷與百姓不顧,連夜逃回老家躲避。無奈,宋恭帝(德佑)率百官「詣祥曦殿望元闕上表」,正式舉行了投降儀式。
受降當天,元朝大軍皆駐紮在錢塘江沙岸上。臨安的宋人們一腔痛恨,皆希望即將到來的錢塘潮,可以把元軍「一洗空之」。奇怪的是本該如期漲潮的錢塘江,竟然過了三天潮訊未至,真讓人懷疑大宋真的氣數將盡?此時上天有私啊,聽任宋朝滅亡。而南宋的壯士們沒有這麼容易認輸,他們還進行了長時間的不屈抗爭。後來看赫連勃勃大王(梅毅)寫元代的歷史,當看到「南朝千古傷心事」:狀元丞相文天祥的最後努力、江西的遊擊苦戰、張珏在釣魚城重慶五路被圍、陸秀夫張世傑悲壯的崖山之役、誓不降元的文天祥最後在柴市口犧牲……最壯烈的一幕,是崖山海戰時成了俘虜的文天祥被帶到敵船上觀戰,所看到的崖山之役。
這裡我們必須介紹一下陸秀夫和張世傑,他們在歷史上與文天祥並稱「宋末三傑」。陸秀夫,抗元名臣,江蘇鹽城人,為南宋末左丞相,宋理宗景定年間曾與文天祥同科中進士,那一年的狀元是文天祥,陸秀夫為二甲第二十七名;張世傑,抗元名將,曾官至太傅封越國公,先後擁立南宋兩位幼帝,與陸秀夫一內一外共輔南宋幼帝,勉力支撐流亡朝廷。公元1277年七月,陸秀夫張世傑等人奉宋帝趙昺來到新會崖山。這裡北扼海港南連大海,西面與湯瓶山對峙,並且每遇大風則怒濤奔湧狂浪如山,這是一個兵家的險地。遺憾的是張世傑雖忠勇,但缺乏真正的軍事才略,竟認為這裡可以據天險而守。於是安營紮寨後遣士兵伐木造屋,又造舟船制兵器,準備應戰元軍。此時文天祥堅守的江西遊擊戰漸已勢頹,在元軍的瘋狂追剿中,危急關頭曾有兩位宋軍將領挺身冒充文天祥,讓真正的文天祥逃走,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文丞相在,抗元就還有希望。不幸的是最終元軍在廣東海豐生擒了文天祥。在押解的路上他服毒自殺未死。元軍中的漢將張弘範逼迫文天祥寫信招降陸秀夫張世傑等,文丞相表示:「我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如何使得?!」張弘範再三逼迫,文天祥就當面寫出《過零丁洋》一詩,最後即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千古絕唱。張弘範苦笑之餘,不再逼迫寫招降書。即使如此,張弘範立功心切,派人多次臨陣向宋軍喊話:「汝陳丞相(宜中)已逃,文丞相被執,汝等又欲何為!」崖山士民堅守不答,無一人叛降。
公元1279年二月初六早晨,晨間有黑氣出山之西面,早潮驟漲。張弘範領元軍乘潮分為四軍直殺水寨,張世傑率領兵士殊死抵抗。這是宋朝軍隊與蒙古軍隊進行的大規模海戰,也是中國古代少見的大海戰,這一戰直接關係到南宋的存亡,因此也是一場生死的決戰。然而,令宋軍特別是後來治史者痛心疾首的是,戰爭的最後,元軍以少勝多,宋軍全軍覆滅。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借民國最大的歷史演義作家蔡東藩所書:「……相持至午,勝負未分。俄聞南軍樂作,弘範督軍繼進,世傑南北受敵,軍士皆疲,不能再戰。但見旗靡檣倒,波怒舟搖……世傑兀自支持,戰至日暮,值風雨大作,昏霧四塞,咫尺不辨南北……」見此情景,宋軍中有數位將領解甲向元軍投降。原來如此,元軍是乘潮來犯,張世傑兩面受敵,傍晚又遇狂風暴雨,天不佑宋啊!張世傑見大勢已去,派人劃小船去接小皇帝所在的大船,想帶他逃走。陸秀夫「恐為人所賣,或被俘辱,執不肯赴」。張世傑無奈,保護楊太妃而去。此刻硝煙四溢喊聲陣陣,幼帝所居大船與諸舟環接,陸秀夫知此時逃走比登天還難。萬般無奈之下,他先驅自己的妻兒跳下海,入船艙把小皇帝趙昺抱上船頭,叩頭泣拜:「國事至此,陛下當為國死。德佑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悲慟之餘,陸秀夫把小皇帝揹在背上,毅然縱身蹈海,上演了南宋王朝最後悲壯的一幕。一直跟隨幼帝逃亡的楊太妃得知趙昺死訊,撫胸痛哭:「我忍死至此,單為趙氏一塊肉,今還有何餘望。」也赴海而死。張世傑率殘餘宋軍,本想奔佔城(今越南)尋左丞相陳宜中,但軍中甚多廣東士兵不願前往。世傑無奈調轉船頭收集士兵遊蕩於沿海,不久舟行海陵山下遇颶風,兵士勸其登岸,這位豪傑一聲長嘆:「無以為也!」登上舵樓燃香祈天訴說自己的心志:「我為趙氏,已力竭了……今風濤若此,想是天意應亡趙氏,不容我再生。」祈畢巨浪滔天舟船全部傾覆,張世傑及殘餘宋軍均溺水而死。
再說文天祥,崖山之戰宋軍的慘敗,被拘於敵軍船上的文天祥觀看了戰鬥的全部過程,心如刀割摧肝裂肺。為此他大悲之餘作詩記敘當時所見所聞:「……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誰雌誰雄勝負分,流屍漂血洋水渾……」痛定之後,文天祥又有《哭崖山》:「……諸老丹心付流水,孤臣血淚灑南風。早來朝市今何在,始悟人間萬法空。」大宋王朝在自己的眼前覆滅,不得不讓大英雄心中升起人世無常萬念俱灰的悲涼,後來文天祥被解大都囚禁,路上絕食八天竟未死去,真異人也。被囚禁鬥室近四年的歲月難熬無比,小屋逼仄僅可容身,夏日暑熱蒸騰穢氣不散。文天祥卻在這期間寫出了令後世永遠傳頌的《正氣歌》。元丞相孛羅希望他投降為已所用,動用了無數人勸降,甚至請出了趙恭帝(德佑)出面,都沒能打動文天祥的決心,他救國不成只求一死,最後在公元1283年1月9日 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場,從容就義。由於被囚禁鬥室多年,臨刑前文天祥喪失方向感,向觀刑之人問南方故國何在?得到指示後向南而拜。死後,劊子手發現文天祥衣帶裡有一首絕命書:「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這就是宋末三傑的結局,這就是箏曲《崖山哀》的來源!中國幾千年歷史有無數的帝王將相,有無數次的改朝換代,而只有一首曲子是為悲嘆王朝的滅亡而作,它就是《崖山哀》。後來學術界有這樣的說法,「崖山之後無中國」,南宋的亡國是令無數漢人痛心疾首的。元朝的統治下,人分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階劃十層(官、吏、僧、道、工、農、醫、娼、儒、丐),「九儒十丐」的劃分,知識分子成了比娼妓不如只比乞丐高一層的人,奇恥大辱啊!整個華夏文明受到巨大的傷害。在後來的文人筆記和民間傳說中,元朝時漢人形同奴隸,生命無保障,更談不上尊嚴!元朝統治者將保甲制推向了極端,以二十戶為一甲,管理者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擔任。甲內人家的財產可以隨時隨意取用,漢人、南人不得習武不得打獵不得結社,更不得擁有金屬刀具,二十家人共用一把菜刀,且菜刀平時須放在管理者家中;更有甚者,這些為非作歹的管理者,對漢人新娶的妻子享有初夜權,以至於一些地方存在「摔頭胎」的習俗。元朝的「初夜權」雖無公開的律令,很可能是一些蒙古統治者的隱性權利。而一些學者和民間認為,「摔頭胎」的習俗卻是源於元代……不可否認,元朝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
十三世紀,蒙古人的鐵蹄讓整個世界都在顫抖。雖然元朝統治中國不足一個世紀,這點時間在五千年的中國歷史長河中確實不算長,但這百年的滄桑對中國歷史日後走向所造成的巨大影響,以及給中國老百姓造成的無邊痛楚是以往任何朝代所不比擬的。而元朝版圖之廣,為任何朝代所不及。有明代文人感嘆:「自封建變為郡縣,有天下者,漢、隋、唐宋為盛,然幅員之廣,鹹不逮元……起朔漠。並西域,平西夏,滅女真,臣高麗,定南詔。遂下江南,而天下為一……」元的領土甚至包括了今天的東歐一部分和俄羅斯及東南亞海外諸島。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而宋末三傑為國奔波海陸百折不回,是在做一種不可為而為之的抗爭,這種精神更是可歌可泣可敬可慕。《正氣歌》永遠讓人欽佩,文天祥等人的這種精神保證了民族精神的不死,儒家傳統價值觀不死,以至在後來的明亡之際以及抗日戰爭期間,那麼多人慷慨赴死,這是一種不屈的凜然,是文天祥們的英雄大義所感召。
《崖山哀》如泣如訴的曲調,表現了一種沉痛而壓抑的情感,以及對華夏盛世的懷念。可是我們今天的中國不僅要懷念從前的輝煌,我們更需要的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當今世界,波譎雲詭危機四伏,千萬不要「以兩國人民和平意願出發」。更不要「一衣帶水,自古友好鄰邦」,一旦國民特別是青年人溺於安樂享受,禍不遠矣!叢林中的與狼共舞,你得要有比狼更鋒利的爪與牙;發展壯大,不是為了欺凌弱小,但必須具有足夠的反制力。但願《崖山哀》一曲,永遠只讓愛音樂的人欣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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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蓮子,本名賴成蓉,女,四川省散文學會會員、成都市作家協會會員,1963年10月15日出生於成都,。1981年高中畢業於成都市十二中,後進四川省客車廠工作,曾當過十年電焊工、六年曬圖員、十年企業管理人員。這期間業餘參加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學習漢語言文學專業,於1995畢業。自學畢業前調廠內技術科工作,從這時開始發表一些小文章,迄今已發表各類散文300餘篇。雖筆耕不輟但成績不盡如人意,今後更當精進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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