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郭川從聖彼得堡返回北京的第二天,本報記者找到了他。與今年春節在青島時相比,郭川的氣色好了很多。在長達9個月的沃爾沃環球帆船之旅中,作為該項賽事歷史中首位出現的中國人,郭川說自己「就像是一支無法回頭的箭,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有點慘烈……」
「一開始並不知道這麼難」
2008年6、7月間,郭川正在英國準備一場由法國巴黎至巴西裡約熱內盧的個人帆船賽,多年的業緣關係讓他得知了一條寶貴的信息:綠蛟龍號正在招募中國船員。
「這可是帆船賽中的馬拉松,歐洲的很多職業水手一輩子的夢想就是能參加一次沃爾沃賽事啊!」於是,郭川馬上給從未謀面的伊恩船長寫了一封自薦信,當對方要求他迅速趕到集訓地愛爾蘭時,郭川立馬感覺到自己箭在弦上,短短幾天就完成了返回北京籤證等繁瑣手續。「坦率地講,當時就是有衝勁,並不知道沃爾沃環球帆船賽會有這麼難,要是知道了恐怕也走不下去了。」
沃爾沃環球帆船賽2008年10月4日從西班牙阿里坎特港啟航。在此前三個月的訓練期內,郭川通過了嚴格的測試,事實上,與他一起參加測試的還有另外一位中國水手,但在一次2000海裡的測試賽中,這位中國水手被淘汰了。「總共跑了五天,他在船裡躺了四天半,伊恩總是很擔心他的安全問題。」郭川一開始得知自己能夠留下來時還有些沾沾自喜,根本沒有想到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我不害怕風浪,但恐懼孤獨」
「人家一開始安排兩名中國船員其實是有道理的,就是相互之間能有交流和照應。」隨著賽事的展開,郭川漸漸發現那名中國水手存在的價值與必要,「我們這艘船上的其他船員都來自英語國家,人家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而且也有樂趣,可是我開始根本融不進他的圈子,就只能像一個傻瓜一樣度日如年了。」郭川至今仍心有餘悸。
孤獨感不斷疊加,直至第四賽段的起點新加坡,郭川有了崩潰的感覺並產生了退出的想法。「那時候體驗不到一絲快樂,天空是晴朗的,但心裡卻是一片陰暗,而且看不到盡頭。」
第四賽段的終點是青島,剛從新加坡出發時,郭川他們聽說糟糕的天氣情況將影響到這一賽段的比賽,船隊正準備在香港或者臺北中途停泊。「我當時心裡別提多高興了,總算可以上岸了!」儘管郭川很清楚這只是暫時靠岸,但能夠在這倒黴的航程中停下來,哪怕只有一小會兒,郭川說他的心情也可以用「心花怒放」來形容。然而,僅僅興奮了一個下午,隨著天氣的好轉,綠蛟龍號無暇休整,接著上路了。郭川說,「那個下午過後,心情又跌落到谷底。」
距離青島越來越近,綠蛟龍號的其他船員們像他們的先祖一樣對即將抵達的目的地充滿了好奇與嚮往,但郭川除外。他的心情起起落落,想起青島之後的第五賽段——青島至巴西裡約熱內盧,12300海裡,等於環繞半個地球,郭川豈止是崩潰,簡直有點悲憤了。於是,當郭川從綠蛟龍號上踏上青島的土地之時,他收拾起所有的個人物品,如釋重負地走了。他的意思很明顯,「我的沃爾沃環球帆船之旅結束了。」不過,經驗豐富的伊恩船長給他留了一個活話,「三天之後答覆我是否繼續遠航。」
「射出去的箭沒有回頭的路」
抵達青島的當晚,郭川與好友相聚,大庭廣眾之下,郭川哭了。朋友們都很納悶:抵達青島的時候,郭川多風光啊!怎麼還會如此委屈?
綠蛟龍號抵達青島時是凌晨,伊恩船長作出了一個非常人性的安排,在最後20海裡,伊恩將綠蛟龍號交由郭川來駕駛。要知道郭川只是一個媒體船員,漫漫航程中,他只是一個小角色,哪裡體驗過那種率領船隊乘風破浪的巔峰感覺?郭川說,「這應該是我在本次賽事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了。」如今再回想起當時情景,郭川臉上的快樂有點僵硬,話語也有些模式化,「見到這樣的場面,真是出乎意料,這和海上的經歷完全不同,在海上除了大風大浪,就是一片寂靜,回到家鄉,家鄉人的熱烈歡迎,感覺真是太好了,家鄉的父老鄉親們,謝謝你們!」而伊恩船長對於郭川的評價也耐人尋味,「郭川就是塊大石頭,他自從去年7月加入船隊以來,就只有在那個時候回家過一次,抵達青島的最後一個小時,是郭川掌舵直至通過終點線,看到他的家人在岸邊等待著他,他的眼中流露出喜悅,讓我們覺得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朋友們當時的確很難摸透郭川的真實想法,當聽說郭川準備退出時,紛紛勸說道:「都堅持到現在了,不能半途而廢呀!」第二天、第三天,類似的勸說又會被各級領導輪番重複,郭川像是被抬到了一個位置,下不去了。「這個時候,我就感覺自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沒有回頭的路了。」
當時的郭川已出現抑鬱症狀,平時靠藥物控制。隨後見到伊恩船長,郭川說自己還想繼續航行,伊恩說可以,但必須經得醫生同意。見過醫生,醫生理解郭川的想法,同意他上船,但前提是要繼續服用那種抗抑鬱的藥物,醫生怕他半道想不開直接跳到海裡去。不過,郭川有一個小秘密沒有告訴醫生,到青島後,郭川找到中醫進行了調理,病情已有緩和,他已經停服了那種抗抑鬱的藥物。
郭川說他離開青島碼頭時的表情還是有些木訥,但不管怎麼說,也許是因為中醫的調理,也許是因為朋友的勸說,郭川終於再次上路並最終成為沃爾沃環球帆船賽上的中國第一人。歷史往往是由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創造的,當郭川明白了這一點時感慨道:「當時繼續參賽時只是痛苦一陣子,如果退出則會後悔一輩子。」
青島之後享受航海
從青島啟航後進入最為漫長的第五賽段,但郭川的心境大為改觀,郭川說青島是一個轉折點,從那時候開始他才真正融入了整個團隊,其他船員也開始跟他開惡作劇的玩笑,孤獨鬱悶得到了排解。
作為媒體船員,郭川在船上雖然不是最重要的角色,但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他每天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要把自己在船上遇到的事情記錄下來,不僅要有文字記錄,而且要有視頻、音頻、圖片等。而不管是拍照,還是進行照片的處理以及寫稿子,對郭川而言都是極其痛苦的時光。「環球航行最好的畫面是在風浪當中,風浪對設備的要求也最嚴格,我們有防水的設備,但是經過多天之後,是在一個潮溼的環境當中,而整個人的拍攝過程也像是完全在水裡一樣,從裡到外,沒有幹的,真是非常難受。拍攝之後要編輯,在船艙裡面,不像正常狀態,整個船艙是傾斜的,而且還蹦蹦跳跳的,所有的機器也蹦蹦跳跳,所以每一個動作都非常辛苦。此外,還要隨時防止海水滴落下來,導致你的工作前功盡棄。還有電纜線的連接,經過長時間的工作,已經沒有一個乾燥的地方了,某一個地方一壞,所有都完蛋。在岸上幾分鐘能完成的工作,在船上可能就是一個小時、幾個小時。再譬如說寫稿子,坐在那裡全身緊張的狀態,根本沒法很順暢地讓你打稿子,鍵盤很容易就按錯了。」
除了當好航行中的「戰地記者」,郭川的另外一項任務就是負責全船人員的飲食。到了海上,每天都在追風逐日,經過不同的時區,時間概念有點亂,所以後來郭川索性採取了最原始的辦法,不看手錶看太陽。「我也搞不清該用哪個時間當飯點,乾脆根據太陽的位置決定自己是否該做飯。太陽從海平面升起來就做早飯,太陽在頭頂上就做午飯,太陽快落到海面時就做晚飯,可以說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狀態。」郭川說。而說起郭川的廚藝,實在缺乏技術含量。「在船上做飯不需要高超的廚藝,因為食材是事先採購好的脫水食品,只要打開包裝,放在煤氣爐上把水燒開,然後把東西放進去,再攪和均勻,做成一鍋糨糊狀的糊糊,這頓飯就算做完了,我們都把這樣的飯叫垃圾。」這飯做得簡單,但也不乏有趣之處——臨近裡約熱內盧時,船上只準備了40天的食品,但最後卻跑了42天半。「到了第三十五六天的時候,伊恩船長就把每個人的食物均勻分開,自己控制飲食吧,吃沒了就挨餓吧!不過,我們之間有個規矩,雖然不能借和要別人的食物,但可以交換。」
除此之外,每隔兩三天,郭川還有一項重要的科研工作需要處理,就是要對海水進行採樣、分析、處理以及提供數據。因為在商船活動中,根據船隻配重的需要,壓艙水每到一地都要經過「一收一放」,這個過程就會帶來生物鏈的破壞,因此,國際環保協議已經立法,壓艙水必須要經過環保處理,郭川採集的就是第一手的證據。這是歐洲一家科研公司的項目,郭川對此充滿熱情,「我們這一次的沃爾沃環球帆船賽其實也是一次環保之旅,將來這個項目要是得了諾貝爾獎,人家說我們這些船員都會被列到名單中。」
平心而論,郭川此後的船上生活仍然充滿機械感,了無生機,但頂過了青島的那段極限之後,郭川學會了泰然處之且樂此不疲。
突發意外:鼻血流了三天
除了要忍受海上生活無邊的孤獨之外,有些直接的傷害也是刻骨銘心。綠蛟龍號途經赤道即將抵達南非開普敦時的某一天,海上狂風暴雨,這是拍攝的最佳時機,郭川扛著攝像機,突然一個浪頭迎面打了過來,有經驗的海上人都知道,對於行駛中的船隻來講,這樣的浪頭就相當於「緊急制動」,郭川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鼻子撞到了絞索盤,頓時血流如注。「我們船上臨時培訓了三個江湖醫生,他們說估計你的鼻子斷了,但我們也沒有辦法。」郭川呵呵笑道。此後的三天,郭川的鼻子血流不止,到了開普敦,正規醫生趕緊診治,幸好只是「鼻梁的硬骨與軟骨之間裂了一個縫兒,醫生說再休養兩三周就好了。」郭川後來感到非常慶幸,「還好是鼻子,如果砸到牙上不就全沒了?」郭川告訴記者,還有一次,另外一個船員在採訪郭川本人,又是一個浪打過來,郭川飛出去四五米遠,攝影師一看鏡頭,郭川怎麼沒了?這一次郭川沒有受傷,郭川把它歸類為「潛在危險」。凡此種種,郭川說海上生活經常會發生。
在綠蛟龍號的本次航海記錄上,有三次比較嚴重的碰撞經歷,「都應該是撞到了鯨魚,其中最危急的一次是把船下的龍骨撞掉了一塊,伊恩當時命令我們穿上救生衣,都準備棄船了」。在上一屆沃爾沃環球帆船賽上,有一名歐洲船員喪生,本次賽事組委會在聖彼得堡還為那名歐洲船員的家屬頒發了一個特別獎,不少船員無聲淚下,場面感人。郭川說海上航行來不得半點大意與馬虎,他從中學會了珍惜,也感悟到生命的可貴。
郭川點睛綠蛟龍添神
郭川是一個坦誠的人,他一開始並不敢想像自己也能跑完沃爾沃環球帆船賽全程,當夢想遭遇現實,看起來就像是命運的安排。
郭川,名字中有「水」,這自然會與海洋產生關聯。郭川1965年出生,但卻生於正月之前,因此屬龍不屬蛇,這又與綠蛟龍號契合。伊恩船長在賽事結束後曾這樣評價郭川,「在我的思維中,很難想像郭川克服了多麼大的困難跑完了全程。」但郭川相信名字中「水」和屬相中的「龍」給了他驚人的力量,讓他與這項挑戰生理和心理極限的賽事結緣。
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徵,也是我們心中永遠的圖騰,近4萬海裡的航程,關於龍的話題還有很多。綠蛟龍號雖在中國製造,但卻由歐洲人設計。在其船身和船帆上印有「龍」的標誌,可是「外國龍」非「中國龍」,最大的區別在於「外國龍」沒有眼珠,綠蛟龍號行至美國波士頓時,屬「龍」的郭川突然發現了這一點,「沒有眼睛的龍怎麼能遠航呢?」此前,綠蛟龍號一直成績不佳,為此,在波士頓,郭川親自為船身上的兩條龍「點睛」,「漁船上的龍眼是往下看的,咱們帆船上的龍眼要往前看,這樣才能跑得快」,「點睛」之後的綠蛟龍號立竿見影,隨後幾個賽段連續跑進前三名。
郭川對於他的「點睛」之筆非常得意,因為綠蛟龍號今後不管駛向哪裡都從此有了「眼睛」,不再迷茫。為綠蛟龍號「畫龍點睛」之於郭川是一份情結,難捨難分。當記者問及郭川是否還想參加下一屆賽事時,郭川借用了同船的隊友「海盜」尼爾的話來表達自己想法,「我永不、永不再參加這項破賽事了,但要讓我鼓起勇氣說不也不容易。」
9個月的時間跑完近4萬海裡的航程,郭川為中國人彌補了現代航海史中的一項空白,郭川說令他最欣慰的是「沒給中國人丟臉」,而最大的收穫是「我戰勝了恐懼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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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沃環球帆船賽
「沃爾沃環球帆船賽」是目前全世界影響力最大的專業帆船賽之一。該賽事創立於1973年,當時名為懷特布萊德環航挑戰賽,現在已無可爭議地成為世界最高級別的環球帆船賽,被稱為「航海的珠穆朗瑪峰」,每四年舉行一次。這項航海馬拉松賽最初鮮有人知,如今已成為國際航海界最重要的遠洋帆船賽。2008-2009賽季,該賽事歷時9個月,跨越近4萬海裡,停靠11個國家和地區的港口。這是最艱苦的一項團隊運動賽事,同時也是世界最昂貴的單項體育賽事。歷經世界若干段嚴酷賽程,無論從技術還是從耐力而言,對參賽者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本屆賽事首次融入「中國元素」,中國和愛爾蘭共同組建綠蛟龍號,船體建造於中國珠海,青島人郭川更是成為該項賽事歷史中首位參賽的中國人。
郭川
郭川小時候長於青島和四川兩地,大學時期就讀於北京,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研究生、北大的MBA。1997年,由於喜愛戶外運動,郭川毅然從條件較好的單位辭職。1999年,他開始接觸帆船運動並一發不可收拾。2004年9月,郭川成為了「青島號」大帆船的船長,與其他三位船員一起,作為城市的友好使者,駕駛著「青島號」乘風破浪,行程1200多海裡到達日本下關,宣傳青島,宣傳奧運。此後,郭川又先後參加了克利伯環球帆船賽、奧運會火炬傳遞。去年10月,郭川又加入了有「海上馬拉松」之稱的沃爾沃環球帆船賽,今年6月底收帆。至此,郭川走到了他帆船事業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