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府墨香】說說浩坤湖

凌雲縣境內的河流不多，且大多都是很不起眼的小河，比如澄碧河、龍淵河、西溪河等等。我私下認為，這幾條水流冠以「河」的名字還有點牽強，因為一年中漫長的七、八個月它們水量都相當小，尤其冬春枯水時節，有的只勉強達到溪流的程度，遇上乾旱的年份有的甚至斷流，裸露的河床上常常看到一汪汪山澗似的水塘，只有在多雨的夏季才可能看到波濤洶湧流水滔滔的景象，呈現它們作為河的實際面目。這當然不能怪凌雲，高海拔的桂西北山區能有幾條終年水量豐沛氣勢恢宏的大河呢。

碧波小舟 黃知義 攝

但你可別小看這些絹絹細流，當它們或低吟淺唱或潛淌暗流之後匯合到一起，再經過時間的一點點積攢，其形成的博大與浩淼那是要嚇人一跳的。浩坤湖不就是這幾條毫不起眼的小河匯流而成的麼。

說實話，應友人之邀首次去看浩坤湖那天，一開始我並沒有多少興趣。大江大湖我是見過一些的，以為在凌雲這個高山林立的地方不可能有什麼像樣的湖。車子在伶站鄉東頭離開二級公路拐上險峻的山間小道後，強烈的顛簸和窗外遮天蔽日的突兀山巒瞬間擴張了我心裡的落寞和無趣，暗想將要看到的不外乎平原地區普通農家一兩個魚塘湊合在一起的水潭，甚至可能是僅供炎夏裡牧牛農人攏一群大牲畜下水消暑的一汪淺池。但當車子穿過巖流屯山口的隧道後一頭朝山腳撲去的途中，我卻確確實實被眼前那一片寬闊的水域狠狠地嚇了一跳。

湖畔麗影 肖發凌 攝

崇山峻岭之中有這麼一個大湖，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先說這湖的名字吧。據同行的凌雲友人介紹，這片水域古時稱為東湖，民國初年起才叫浩坤湖，而這個後來起的名字還相當有趣。「坤」在壯語裡是「斷」的意思，那一帶的壯族人說話，開口閉口習慣帶一個毫無意義的「浩」字作為詞綴，「浩坤」連起來說便帶有驚嘆的口氣，類似於人站在這片群山的某個山頭上，面對遠處流淌而來的水流發出感嘆，說這幾條河流啊，到這裡就都被「閘住」了，到此忽然就「斷」了。用庶民百姓有感而發的一句話給一個湖命名，足見這浩坤湖素來的鄉野品質和平民風格。

趕趕圩對對歌 向志文 攝

自古以來說到湖光總是避不開山色，湖之美多數是由山襯託出來的。環繞浩坤湖的山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險峻，站在山頭眺望，腳下那個大湖明明汪汪，鏡子一樣映照四周，水的亮色直潤到人的眼睛裡，心胸裡。盯的時間一長心裡就暗暗長出一雙翅膀，琢磨起這湖與周邊那些山之間的關係來。誰都知道世間萬物都是有靈性的，山和湖自然也不例外，它們的契合說是天設地造也好，鬼斧神工也罷，總還能讓人看出其中的玄妙。山是挺拔的，高傲的，他們一座座緊密相連，將遠道而來的河流攔住。因為有了山的挽留，幾條淵源不同的水流得以在此相會，碰撞，交融，之後便呈現出她們此前作為一條河流所沒有的浩大和深邈。山與水剛柔並濟，共同構成了這方天空之下不可多得的一幅圖景。因為有水的滋養，山的青秀便也格外奪人眼眸，草的茁壯，樹的蔥籠，攀在巖壁上的藤蔓，竹林裡旁逸斜出的每一條枝葉……那漫山遍野的綠，都被這一泓朝夕相伴的水給塗了亮亮的一層鮮嫩。腳下是湖，山只要一俯首，自己直指雲天的高聳，奇險峭壁的峻朗，一峰一嶺的青翠，都在清澈明亮的湖面一覽無餘，而水裡的倒影隨著時辰的更替，日照的偏斜，以及水波蕩漾，或如女子亭亭玉立，或似巨佛靜默端坐，或如天仙舒袖蹁躚，景象變幻多端，湖便也成了山朝夕照自己欣賞自己的一面鏡子。山與湖相依相偎，相互映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包容，這不就是自然山水的靈性所在麼。

彩架新貌 黃知義 攝

該說浩坤湖的水了。見到浩坤湖之前我曾去了一個叫彩架的小村子，那是為參觀凌雲縣新農村建設示範點而去的。彩架的確漂亮，村中種了很多柿樹，芭蕉樹，枇杷樹和竹子，新樓房一座座掩映在林蔭裡，但更讓人羨慕的要數村邊山腳下的那口泉。山是石山，硬朗的一面青巖豁開一個水桶大的洞，水從裡面湧出，力量大，氣勢足，仿佛那座頂天立地的大山憋了千年的一肚子水終於找到排洩的出口，卯足了勁酣暢淋漓往外噴射。站在洞口，瓊漿般的水夾帶著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我不禁掬一捧泉水喝下，瞬間一陣清冽順著喉嚨溢滿胸膛，咂一咂嘴，頓覺舌根絲絲甘甜，這是何等純淨的水啊。清澈的泉水衝擊著巖石，跳下幾級石梯，激起雪白的浪花，在溝底匯成一條汩汩的溪流，清瑩瀅明汪汪穿過小村子後向不遠處的澄碧河流淌而去。乘竹筏在湖面上蕩遊中，友人說和澄碧河一樣，流進浩坤湖的其它幾條河流都發源於遙遠的山林，每條河往下流淌的途中皆有很多處像彩架村那樣的泉水加入，沿途沒任何汙染，匯聚於此的水十分乾淨。說著他俯身在竹筏外的水面兩手一划，掬起一捧水潑到臉上脖子上，接著又掬一把喝下，轉過頭來朝一竹筏的人呵呵地笑，那份從容和坦蕩讓我立刻想起自己在彩架村掬水而飲的感覺，我對眼前這湖的水質安全堅信不疑。當天中午在湖邊新開張的一間農家小餐館吃飯，掌勺師傅當著我們的面往湖裡一扔水桶，提上一桶水來給我們燒菜做飯。這頓飯我們吃得格外香甜。

美麗浩坤 盧 芸 攝

最後要說浩坤湖的靜。高山上的湖泊歷來給人一種神秘高貴的印象，而浩坤湖更多了幾分安謐和素雅。這裡遠離城鎮，崇山峻岭把世界的纖塵和喧囂嚴實地擋在了外面，峭立群峰叢中的一泓聖水如同誰隨意擱置在碧草上的一面玉鏡，幽幽閃著湛藍光芒，映照著這一方山野。走進這裡，山的翠綠，水的清秀，曠野的晴朗與靜謐，不經雕琢的一景一物，都讓人對天地萬物的原始恬淡所呈現的靜與美心生敬意。我們的竹筏在崖腳下漂過，一隊白鷺撲騰翅膀在頭頂上飛過，陣列飄逸從容，像巖壁上扯出的一抹雲煙。對岸一排斜斜伸到水面的樹叢上，另一群白鷺扇動寬大翅膀向這邊翹首鳴叫，湖光山色裡的靜在這鳥的飛翔和叫聲裡倍加空靈和悠遠。一處小洲上兩頭牛埋頭啃草，地上蹦蹦跳跳一群鳥，大的，小的，毛色不一。兩隻黑鷗跳到牛背上，一隻引頸叫喚，另一隻展翅嘬羽，牛晃晃腦袋，扭尾一掃，黑鷗輕巧一讓，重又落回牛背上。歪戴鬥笠的牧人斜靠在水邊的巨石下，睨眼向前，不知他是在看眼前的牛和鳥，或者在豎耳聆聽對岸那間屋子門口孩童笑鬧的聲音。在我看來，那物那景，都與這湖的寧靜融為了一體，他們就和這裡的一草一木或氤氳的一縷水汽一樣，是裹在那靜之核上的一層肉，晶明水亮，有了他們，湖的靜就更加生機盎然，更加攝人心魄。

如畫浩坤湖 羅希海 攝

這就是浩坤湖，她純潔，安靜，優雅，她質樸端莊，纖塵不染，由不得你見到她之後不去回想她。

文字丨馬元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