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21日是第四屆世界穿山甲日，世界各地的野生動物保護團體呼籲更多公眾關注和保護穿山甲。 在中國，雖然穿山甲早已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有關部門已明令禁止捕殺，但其保護力度仍極其不足。穿山甲鱗片還可合法的加工成中成藥、中藥飲片，穿山甲肉被當作奢侈食品送上餐桌供炫富異食癖人士享用。據報導中國每年實際消費穿山甲數量在20萬隻，過去10年間，野外被偷獵者抓走的穿山甲超過100萬隻。2014年7月31日，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物種生存委員會穿山甲專家組宣布，將中華穿山甲在IUCN紅色名錄裡正式評定為「極危」級（CR），僅僅位於絕滅和野外絕滅之下，離絕種僅差一步！
中國及越南對穿山甲的病態消費不僅導致本國穿山甲被大量捕殺，還禍及全球穿山甲。穿山甲現存有8個種，中華穿山甲、印度穿山甲、爪哇穿山甲、菲律賓穿山甲、大穿山甲、樹穿山甲、南非穿山甲和長尾穿山甲，其中前4種分布在亞洲東南部，後4種分布於非洲中南部，都已被列為瀕臨滅絕物種。每年有約10萬隻穿山甲從東南亞其它地區或非洲地區被非法走私販賣到中越兩國。近年中國海關就多次抓到大規模的穿山甲走私入境大案：2013年11月，北京海關破獲一個從用快遞郵件從巴基斯坦偷運穿山甲片入境的案件，共查獲穿山甲鱗片製品1030公斤，估計至少取自1600多隻穿山甲活體！[1 ]2013年12月，海南海口海關查獲1200隻凍體穿山甲。[2 ]2014年5月12日，珠海邊防支隊就查獲了4噸956隻穿山甲凍體走私案。[3 ]
野生穿山甲生活在森林中，以吃螞蟻、白蟻及其它昆蟲幼蟲為生，專家稱一片面積在250畝至 450畝的森林，只要有一隻穿山甲，就可以免遭白蟻的破壞。因此穿山甲又有「森林衛士」之稱，是自然界生態鏈上很重要的一環。
保護穿山甲的一個關鍵訴求是呼籲《中國藥典》刪除穿山甲藥用標準，進而禁止穿山甲片藥用，這樣可大大抑制穿山甲的消費，將保護穿山甲落到實處。
本質上，穿山甲鱗片就是一種角質化蛋白，跟人類指甲、豬牛羊蹄甲的成分不會有太大差別，為何這種動物的鱗片會被中醫盯上？從而導致其被捕殺入藥，最近幾十年間大規模的非法捕獵而迅速陷入物種滅絕危機。
【中醫典籍中穿山甲藥用演變】
如果我們從歷代中醫典籍中梳理出穿山甲的藥理及功能主治演變，就會更深刻理解穿山甲入藥的巫醫本質；也感慨穿山甲之不幸被巫醫盯上，懷鱗其罪。
漢末陶弘景《名醫別錄》：下品。微寒。主治：五邪，驚啼悲傷，燒之作灰，以酒或水和方寸匕，療蟻瘻。
「下品」意味著歸類為「多毒，不可久服」。五邪（虛實賊微正）驚啼悲傷比較虛，不討論。比較實在的是療「蟻瘻」，古人對感染致癰腫瘡癤的病因缺乏認識，癔想出各種原因，認為「蟻瘻者，由飲食有蟻精氣，毒入於五臟，流出經絡，多著頸項，戢戢然小腫核細，乃遍身體。」即是說古時認為這種形態的癰腫瘡癤病因是因食品中混有蟻精氣所致。陶弘景記錄，「鯪鯉，能陸能水。日中出岸，張開鱗甲如死狀，誘蟻入甲，即閉而入水，開甲蟻皆浮出，因接而食之。此物食蟻，故治蟻瘻。」這是多重癔想出來的療法，先是癔想瘡癤由飯中誤食蟻所致，又因為穿山甲食螞蟻，所以治之。（註：瘡癤一般由金葡菌等致病菌感染所致，用抗生素治療，必要時手術處理）
到了唐代，甄權《藥性論》記錄：「有大毒。治山瘴瘧。惡瘡燒敷之。」很明確的「大毒」級別了，增加了治「山瘴瘧」。此病就是現在的瘧疾，漢《諸病源候論•瘧病諸候》：「此病生於嶺南，帶山瘴之氣，其狀發寒熱，休作有時，皆有山溪源嶺瘴溼毒氣故也。其病重於傷暑之瘧。」我們現在知道這說法肯定無效，否則沒傳教士用奎寧給康熙治瘧疾，解放後發現青蒿素的故事了。《藥性論》將穿山甲擴充到治各式惡瘡。
五代《日華子本草》：（穿山甲）涼，有毒。治小兒驚癇，婦人鬼魅悲泣，及痔瘡、惡瘡、疥癬。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是集大成者：穿山甲入厥陰、陽明經。古方鮮用，近世風瘧、瘡科、通經、下乳、用為要藥。蓋此物穴山而居，寓水而食，出陰入陽，能竄經絡，達於病所故也。劉伯溫《多能鄙事》云：凡油籠滲漏，剝穿山甲裡面肉饜投入，自至漏處補住。諺曰：穿山甲、王不留，婦人食了乳長流。亦言其迅速也。李仲南言：其性專行散，所致，渾身上下或臂脅疼痛處，即於鯪鯉身上取甲炮熟，同全蠍（炒）十一個，蔥、姜同水煎，入無灰酒一匙，熱服，取汗（避風）甚良。乳汁不通，乳癰。用穿山甲炮過，研為末，每服一匙，酒送下。一天服二次。外以油梳梳乳，即通。此方名「湧泉散」。
【氣味】鹹，微寒，有毒。
【主治】五邪，驚啼悲傷，燒灰，酒服方寸匕。療蟻瘻。除痰瘧寒熱，風痺強直疼痛，通經脈，下乳汁，消癰腫，排膿血，通竅殺蟲。
【修治】時珍曰：方用或炮、或燒，或酥炙、醋炙、童便炙，或油煎、土炒、蛤粉炒，當各隨本方，未有生用者。仍以尾甲乃力勝。
按李時珍的記錄，穿山甲入藥恐怕到了明代才多起來，並擴充到「通經下乳」，而這樣功能的依據也不過是段子、民謠級的，由穿山甲會穿山打洞而聯想到的療效。一定意義上，可能因為《本草》收錄穿山甲「通經下乳」而導致其後來悲慘命運。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一些人認為穿山甲味美大補，但在李時珍看來，「（穿山甲）肉，【氣味】甘，澀，溫，有毒。鯪鯉肉最動風。風疾（風痺、半身不遂等症）指人才食數臠（小塊），其疾一發，四肢頓廢。時珍竊謂此物性竄而行血，風人多血虛故也。然其氣味俱惡，亦不中用。」
《雷公炮製藥性解》：（穿山甲）性喜穿山，是以名之，故其用亦主潰癰疽，通血脈及治催乳疼痛。
《藥鑑》記錄「（穿山甲）同木通、夏枯草搗末酒調,治乳奶腫痛。… 何也？蓋此物遇土穿土，遇水穿水，遇山穿山，故入藥用之，取其穿經絡於榮分之意也。」
清代《本草求真》的部分記錄形如神話：《永州記》云：此物不可於堤岸殺之，恐血入土，則堤岸滲漏，觀此性之走竄可知。察患在某處，即以某處之甲用之，尤臻奇效。尾腳力更勝。
清末民初張錫純的《醫學衷中參西錄》對穿山甲的鼓吹達到了最高度：「氣腥而竄，其走竄之性無微不至，故能宣通臟腑、貫徹經絡、透達關竅，凡血凝、血聚為病皆能開之。以治療癰，放膽用之，立見功效。並能治症瘕積聚、周身麻痺、二便閉塞、心腹疼痛。」
有人對穿山甲所涵蓋的病症進行統計約為1545條, 主要包括癰瘡腫毒, 跌打損傷, 痔漏便毒, 風寒溼痺，經血不調等病證，按類別統計頻度如下：[4 ]
我們從這些典籍可以看出中藥穿山甲「藥理」兩個來源：1. 穿山甲吃螞蟻，所以治所謂「蟻瘻」，進而擴到所有瘡癤；2. 穿山甲擅長穿山打孔，所以治各種經絡不通，催乳。很明顯，這些認識都是基於巫醫理論癔想出來的，都是錯誤的認識，但當代人卻選擇性無視同樣典籍中穿山甲「大毒」的描述，卻接受「通經下乳」說法。
【現代中醫、中藥】
現行《中國藥典》：【性味】 鹹，微寒。【歸經】 歸肝、胃經。【功能主治】 通經下乳，消腫排膿，搜風通絡。用於經閉癓瘕，乳汁不通，癰腫瘡毒，關節痺痛，麻木拘攣。[5 ]
衛生部部頒標準中收錄了60多個含穿山甲的藥方，以催乳、外傷用藥、大力補丸為主；象催乳的就有：催乳丸、乳瘡丸、生乳汁、生乳靈、乳泉衝劑、下乳湧泉散、生乳片、通絡生乳糖漿、通乳顆粒等。
去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機關報《中國中醫藥報》就介紹了含穿山甲生乳片：方由絲瓜絡、豬鞭、穿山甲、王不留行、黨參、熟地黃、山藥、白芷、路路通、冬瓜子、關木通、漏蘆等組成。口服，每次5片，每日2次。可補氣生血，通經下乳，具有促進乳汁分泌，改善乳汁質量作用。用於產後氣血虧損，乳少，乳汁不通。[6 ]
穿山甲、王不留行大概就是那民諺「穿山甲、王不留，婦人食了乳長流」，而路路通、關木通、絲瓜絡、漏蘆都因為「有孔，所以通絡下乳」式癔想入選藥方，關木通還是馬兜鈴藥材。
《中國中醫藥報》介紹首都國醫名師中日友好醫院許潤三教授，稱許教授經過長期的臨床實踐和科研攻關，對輸卵管阻塞性不孕這一疑難病證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診治規範。其中一醫案，31歲女，曾行子宮輸卵管碘油造影檢查示：雙側輸卵管不通；許教授辨證認為屬於瘀血內停，胞脈閉阻，以理氣活血，祛瘀通絡為治療大法；開出藥方： 柴胡10克，枳實15克，赤芍15克，甘草10克，路路通10克，穿山甲10克，丹參30克，水蛭10克，三七粉3克（分衝），生黃芪30克，蜈蚣5條。[7 ]
有中醫藥劑師對穿山甲通乳作極為形象的表達:穿山甲「鑽研」能力特別強，一個小山丘，它很快就可以鑽過去。著的穿山甲能夠穿越障礙，死亡的穿山甲同樣能「鑽」會「盜」，通經下乳。形象點說，穿山甲就像在血管裡穿梭一樣，遇到血管不通暢的情況，它就會『鑽』通。閉經和乳汁不足都可以認為是脈絡不通造成的，此時，穿山甲算是對症藥物了。[8 ]
真很難相信如此夢囈的人跟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中醫取象比類理論對這類因為會鑽孔打洞的動物、有孔的植物，就癔想通經下乳，很多網友也調侃：虧得李時珍老先生沒見過衝擊鑽、盾構機等神物，否則也不免收入《本草》。
【穿山甲鱗片替代】
一直以來就沒少藥販子用其它蹄甲冒充昂貴穿山甲，從來也沒見有報導患者吃了假穿山甲出事或抱怨無效的。近年穿山甲資源越來越少，合法中藥騙子也考慮採用豬、牛、羊之蹄甲作為其代用品，有人做了一些替代實驗，發現：[9 ][10]
對豬、牛、羊之蹄甲、穿山甲的氯仿提取物與乙醇提取物做薄層色譜分析，基本相同；用分光光度法掃描,豬蹄甲與穿山甲的水提取物吸光度基本一致。
對穿山甲及豬、牛、羊之蹄甲作胺基酸、無機物分析，也是基本一致。
臨床試驗將豬蹄甲與穿山甲炮製後研為細粉,分別裝膠囊,在婦產科病房採用雙盲法試驗,發現兩者「催乳效果無顯著差異」。
研究結論是：「經豬蹄甲代替穿山甲的基礎研究、藥理作用研究及臨床應用研究驗證，豬蹄甲與穿山甲功能相近，豬蹄甲可以作為穿山甲的代用品。這不僅為新藥用資源的開發利用提供了實驗論，而且對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環境，有著重要意義。[9 ]
本來，穿山甲片也就是一種角質蛋白，所以跟其它角質蛋白的成分相近毫不奇怪，穿山甲片本身的「通經下乳」功能本來就是依據中醫取象比類理論癔想附加上去的，一旦將穿山甲片和豬、牛、羊之蹄甲放一起雙盲測試，營養成分及動物餵養實驗就立刻顯示無顯著差異了。正如十多元錢一公斤的豬皮凍跟4000元一公斤的阿膠，在成份及營養上也無顯著差異一樣。
【小結】
中醫藥對穿山甲的藥用需求、對穿山甲肉的愚昧消費導致中國的野生穿山甲迅速減少，還進而導致其它地區的捕殺及非法走私。但是穿山甲鱗片入藥只是基於很可笑的兩個理由：癔想瘡癤由飯中誤食蟻所致，而穿山甲食蟻，所以治之；再一個就是穿山甲擅長穿山打孔而癔想出可「通經下乳」，這兩條其實都是不成立的。
據科學測定，同為角質化蛋白的穿山甲的胺基酸及無機物成分與豬、牛、羊之蹄甲沒本質區別。中醫藥界如今仍堅持以穿山甲入藥，那是非蠢即壞，或蠢且壞。《中國藥典》理應取消穿山甲藥用標準，也應徹底禁止穿山甲入藥。
參考資料：
[1 ] 1030公斤穿山甲鱗片冒充「水果乾」入境被查獲，北京青年報，http://t.cn/zRp2TzL
[2 ] 海口查獲1200隻冰凍穿山甲死體 摧毀跨省走私網絡， 南海網，http://t.cn/8FCrKhw
[3 ] 珠海邊防查獲走私穿山甲凍體近千隻 總重約4噸，中新網，http://t.cn/RvvxFVg
[4 ] 於森等，動物藥整理研究—穿山甲，吉林中醫藥，2009.6
[5 ] 中國藥典，2010
[6 ] 胡獻國，通乳要藥絲瓜絡，中國中醫藥報，http://t.cn/8scmDJ3
[7 ] 首都國醫名師學術精粹 許潤三治療輸卵管阻塞性不孕症經驗，中國中醫藥報,http://t.cn/8sHMCZg
[8 ] 「穿山甲、王不留，婦人食了乳長流」，南國健報，http://t.cn/zRpO8Vo
[9 ] 劉玉華等,豬蹄甲代替穿山甲研究進展,河北中醫,2O02.8
[10] 畢泗科,豬、牛、羊蹄甲可代替穿山甲藥用及劑型探討，時珍國醫國藥，199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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