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我努力想像:山海關外,冰冷的鋼軌上,那馱著沉重的鋼鐵之軀的車輪,壓碎一個年輕人頭蓋骨時的響聲。
今天是詩人海子的忌日。31年前,詩人死於臥軌自殺。
若只讀這一句文字,總讓人覺得,一個曾呼喚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人,在三月末尾,大海附近,臥軌自殺,如此詩意。是偉大的行為藝術。
但我難以想像,當時,在鐵軌上,收拾詩人屍體的那些人,承受了何種的視覺衝擊和目睹了何種殘相。
文字是詩意的,現場是殘忍的。
一個25歲,偉大的詩歌天才,在一個離大海很近,卻遠離故鄉的地方,選擇終結自己年輕的生命和蒼老的靈魂。
我不解,人類不解。
翻開書架上的《海子詩全集》,就如翻開詩人生命的一角。
詩人的朋友西川說,海子是要得永生,換句話說,他的詩歌是可以進入研究的。
那,我是否可以說,海子的死,其實,是進行時的,是永遠未完成的?
那絞殺詩人肉身的鋼軌,是無辜的。人們不會去責備它們。
那在精神層面,在藝術層面發生的,海子的臥軌,又豈會早已結束?
詩人的死,是上個世紀,一個時代的神話。
人不僅要寫詩,還要像寫的那樣生活。
海子,或許是第一人。
這是他的偉大。這種偉大根植於他的天才。
初中時,教材上,我讀到「秋天深了,王在寫詩」「神的家中,鷹在集合」「神的故鄉,鷹在言語」,突然,覺得,這樣的文字和那四平八穩的教材,形成了如此大的反差。它是那樣的突兀和耀眼。
心想,這詩人,真狂。
大學之後,讀了《海子詩選》,從此,我沉迷於詩,至今。
恨不得,背誦下,他每一首詩句。
那一串串像在紙面上跳躍的文字,讓人愛的發瘋。
心中狂喜:竟然可以這樣寫,竟然可以這樣說!
從他那裡,我知道了阿爾的太陽,和太陽下的亞洲銅。
從他那裡,我知道了,女人,是男人的故鄉。進而想到,死亡,是人類的故鄉。
從他那裡,我知道了,思念姐姐。
「姐姐,今夜,我不思念人類,我只想你。」海子的世界裡,在思念的人面前,一切都要讓路。即使是他的天才,他的宏大的詩歌計劃,以及人類最智慧的思想,統統要讓路。
25歲,寫出如此精妙絕倫,超越人寰的詩句,真的讓人嫉妒。
你可以嘲笑皇帝的富有,卻不可嘲笑詩人的貧窮。
我等凡夫俗人,豈可揣度那天才的25年間,生命的質量與密度!
詩人死了,留下了詩句。
31年前,今天,也是黃昏,海子臥軌自殺。身上帶著四本書:《新舊約全書》、梭羅的《瓦爾登湖》、海雅達爾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
詩人在遺書中寫道: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寫於3月26日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