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草原真就是天上草原。除了偏向祁連山峰那一面,無論從草原的任何一個方向看,她的邊際不管是迷離的草灘,還是夢幻一樣的水波,還是逶迤起伏的草甸,還是嫩綠青翠的山巒,都與天與雲纏綿在一起,糾結在一起。讓你感覺草原就是要飛上天的「雲」。
而在同時,天也要下到草原上來——藍天如同汪汪的湖,草原上的溪河仿佛就是從她的衣衫上吹拂下來的;雲彩從祁連雪峰上瀑布一樣流過來的,有情有義地傳達出天的靈氣,天的聲音;彩虹由著性子,倏忽之間,飛臨在你前方的草原上,與翠綠的草與幽幽的水與粉紅的格桑花「水乳交融」,讓我們這些被城市的汙濁腐蝕得體無完膚的人,必須驚叫,必須魂不守舍,必須手忙腳亂地把相機按的「咔嚓」「咔嚓」……而當你用相機對著悄然怒放在陽光、藍天、綠草、流水、野花中的彩虹時,你不得不再次發出驚叫,因為這時居然又有一個不速之客闖入了鏡頭:一隻草原雄鷹生猛地飛了過來,心曠神怡地在草原和天空之間翻攪,在它神奇的翻攪中,天與地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一個要上,一個要下,讓你分不清何是藍天,何是草地……
哦,天在喊叫我們,天是那樣觸手可及地親近草原,親近人間,親近我們,甚至能夠嗅到她的膚香。這樣的魅力讓你無法抗拒抬起手的衝動,也許你一伸手,手指真的就能碰到天堂。這是天與水之戀,天與山之戀,天與路之戀,天與雲之戀,天與牛羊之戀。這樣的草原,讓人想騎在赤紅的馬上放縱奔跑,想成為天上的一朵雲自由飄蕩。
同行的朋友很浪漫,他說世上最美的夢就是躺在祁連草原上,躺在五顏六色的格桑花叢中,挽了身邊佳人的小手,出神入化地看天,看雲,看鷹,聽風,聽水,聽花,用心跳的節拍,感受草原的銷魂體溫,感受草原的吐氣如蘭……最好是一直躺下去,躺到最後一抹晚霞在祁連雪峰上消逝,草原悄然隱匿了她的俏影,自己和佳人和草原一起,披上夜色神秘迷人的面紗,融化在越來越濃的清幽朦朧中,迎候星在天上出現,月在天上出現……
哦,世上的幸福很多,把自己永遠停靠在祁連草原,肯定是一種超酷超讚的選擇。在天上的草原,你也上天!祁連縣是中國極少用山來命名的縣之一,縣城八寶鎮有如依附在牛心山與卓爾山懷抱中的嬰兒。
現在,我站在了卓爾山峰上。如果不是以海拔絕對高度來說,卓爾山並不算高,和山腳下的祁連縣城相比,她也就高出500多米。然而,這卻是我有生以來站立500多米。然而,這卻是我有生以來站立的最為神奇的山之一。說她神奇,是指她是一個幾乎完美的審美點。在20世紀70年代,美國前總統尼克森曾在陽朔發出讚嘆,說她周圍360度都是絕妙的風景。陽朔我是去了的,但與卓爾山峰周圍360度景致相比,她就要哀嘆「既生瑜,何生亮」了——卓爾山峰周圍360度的每一「度」,都可以上《國家地理》雜誌封面,就是上到瑞士那些歐洲國家畫報封面上,也絕不會降它們的格。
卓爾山屬於丹霞地貌,由紅色砂巖、礫巖組成。藏語稱為「宗穆瑪釉瑪」,意為美麗的紅潤皇后。現在已看不出多少丹霞地貌的紅色,山峰幾乎全被茂密的綠草覆蓋,成了草甸鋪成的山,隨處可聽牛羊在草甸上「咩咩——」「哞哞——」。
草坡草甸從卓爾山向左面波浪一樣飄展出去,就是白楊溝。白楊溝不是一條溝,而是由七八座低矮的山巒、山梁、山岡組成的許多條寬窄不一的溝群。溝與溝之間由上而下是平緩的谷地,這些谷地在溝盡頭匯集,就成了非常寬闊、開朗、碩大的平壩地。她們既不是西藏高海拔地方的光禿荒涼,也不是我們四川那種生硬無趣。山巒、山梁、山岡都有綠草,草色淺青中泛出嫩黃與朦朧的白,像是有一支神來之筆,沾了蛋清或者牛奶塗抹上去,讓人想到夏天少女手臂腋下露出的肌膚。山巒、山梁、山岡又極盡溫柔地起伏,溫婉柔媚好似女子的手臂、胸脯、飄逸的秀髮。坡上、谷地、平壩全被抹上了金黃、清幽、淺綠——大片大片金黃的油菜花與清幽的青稞彼此相依相間,金黃得叫人全身毛細血管都燦爛,清幽得讓人心裡有清泉流走。
同時又氣勢非凡如海域,如彩湖。那油菜花與青稞仿佛不是人為種植,沒有一絲田疇氣味。我第一眼看到她們,就從心裡驚呼,這是陽光和藍天被裁剪成塊,藝術地織在了大地上。我更驚呼,在大地深處,居然貯存著這樣多的金黃與青綠的色彩,尤其是居然會噴射出如此燦爛天空、燦爛大地的金黃色。並且,又能夠巧奪天工地生長成黃綠拼豔爭妍的畫卷,在陽光下清晰又迷濛,如藝術聖殿中自然天籟的小提琴旋律,如神話中女神沐浴的湖泊,如童話中充滿魔力的夢毯。我那時的衝動是想脫了衣裳,孩童一樣在夢毯上打滾,或者匍匐在上面做夢。
目光轉向右面的拉洞峽。這是一片赭紅色的丹霞地貌形成的赤壁山巒、縱橫溝壑。裸露的赤壁溝壑,長滿了時間的波紋,力透紙背地張揚出大自然億萬年鬼斧神工,把原始洪荒的赭紅色,雕琢成驚為天人的奇妙神態。赭紅色又極富動感,在藍天白雲下澎湃出宏大的氣勢,如海浪一樣向天邊奔湧,天邊與它相接的是隱約在雲氣中的群峰。群峰高聳,蒼茫混沌。隨行當地朋友介紹,山峰後就是野牛溝,一直通向甘肅。裡面的溝谷平地方圓上千公裡,全是原生態草原,比從峨堡到八寶這一段草原更原始——草原上除了青草、野花、牛羊、溪流、牧民的氈房,幾乎看不到任何人為的跡印:真正的人間天上。而且,「河西走廊的母親河」黑河,就是發源於那裡的祁連山「八一冰川」。
凝望中,正前方祁連山峰頂上空突然由透亮變為青陰,朋友說,那是在下雨。然而才過幾分鐘,那碩大的一片青陰就挪向右面。正前方祁連山峰頂上空又還原出燦然晶亮,有如水洗。朋友說,雨過了!祁連天上來水多,秋冬為雪,入夏便雨。夏天的雨,說來就來,但說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