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像一隻龍貓
早上剛走出樓門,就聽見頭頂上方有人喊:「帶晌了沒有?」是我媽的聲音,我朝著窗戶回喊了一聲:「帶啦!」「晌」是膠東方言,午飯的意思,這個詞近些年我早已不用,突然聽見,覺得土氣中帶著一絲默默的親切。此情此景,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出門被媽媽各種不放心地叮囑。
吃早飯的時候,媽媽感慨說自己突然有一種緊迫感,因為她離大舅去世的年齡只有9年了——如果她也只能活到71歲的話。4年前媽媽在年度體檢中查出腎臟長了腫瘤,確認是癌後最終切除了一個腎臟。關於那次住院,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我和媽媽、小姨在等公交車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要帶去醫院的陶瓷碗,大家截住了想互相埋怨的話頭,沉浸在面對未知的恐懼和焦慮中。後來,當醫生遵照流程跟我說手術可能發生的危險時,我臉上的茫然讓他覺得我大概被嚇呆了,便建議換個家屬籤字。
好在一切還算順利。醫院裡的那些日子仿佛時空裡的黑洞,誰也不願意多回想。不過或許是手術後束縛帶沒有堅持纏,媽媽的刀口處凸出一塊肉來,幾年後還是如此。媽媽個子高,皮膚很白,近些年來發了胖,肚子上的肉是軟的,躺在床上像一隻大龍貓。尤其小朋友趴在她懷裡撒嬌的時候,更像了。宮崎駿的電影《龍貓》裡小梅走到樹林深處,躺在龍貓雪白的肚皮上睡著了,那一幕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這麼簡單的電影,卻被很多人喜歡,或許就是因為它讓你感受到了童年的呼喚。
我家小朋友摸著姥姥的肚皮說,姥姥的肚子上有個洞,現在長好了。我也喜歡依偎著媽媽,她身上散發著一種讓我安心的體香,那是屬於媽媽的味道,來自遙遠的童年,一直沒有消散過。
我們仨在床上躺著瞎聊天,說了許多重複過千萬遍的話。媽媽會說起我小時候她教我的古詩,跟我一起看的童書,我的各種童年趣事。我會背的第一首詩是林升的《題臨安邸》,當時不曾了解詩句的含義,只是記得媽媽念「山外青山樓外樓」時的神情和語氣,她不算標準的普通話,帶著點方言味兒。
我媽並不總是溫柔,有時候話說著說著,音量就高起來,讓不熟悉的人不太習慣。我和爸爸倒是習慣了她的脾氣,而且很早就知道,一個人看上去怒氣衝衝的時候,內心很可能是脆弱的。小朋友也會在他寫作業的時候,不斷分心跟姥姥說:「姥姥你平靜些,再忍忍。」
急脾氣的媽媽卻有很多朋友,比如,住院期間還特意讓我從家裡帶一個土豆,因為同病房的人打吊瓶手腫了,貼土豆片能消腫。坐了一趟地鐵,還幫助跟媽媽走散的小孩聯繫工作人員,被一起出行的鄰居家小孩當作「好人好事」寫進了日記。我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心裡很為她驕傲。
我沒算過我能擁有她多久,也從來不敢去想。不管一個人長到多大年紀,總是需要和想念媽媽的。
【來源:閃電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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