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正月初一晚上,廈門市環島路黃厝社,我又看到了一年一度的兩岸焰火。
天還未暗,人們就湧向海邊等待焰火的燃放。從2007年開始,廈門和對岸臺灣管轄的金門島會同放焰火,共慶春節,持續了十一年。
晚上八點,兩岸的第一枚焰火同時升空,非常默契,好像孿生兄弟間的心靈感應。
對岸的焰火能看得清清楚楚,聲音也能隨著風浪傳過來。
淺淺的海峽頓時被照亮。1949年的時候,這灣海峽擁堵了多少的同胞,有將軍走卒,有父母兒女,他們被那個大時代裹挾著,如海藻一般被巨浪卷到對岸,在那裡生根成長,懷著「在莒」之恨,鄉國之思。
記得兩年前,第一次來廈門看到焰火表演的時候激動不已,寫下的文字中的有這樣一句:「我遙望海峽對岸,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眨一眨,那是臺灣同胞在凝視大陸的眼睛。」當時真覺得臺灣同胞也在對岸心念炎黃同脈,渴望早日統一。直到半年前,親自踏上了那座寶島,接觸了島上的人,才知道現實是如此複雜。
我們要首先清楚一件事,對岸燃放焰火的是金門島,金門島距離廈門,相當於北京東三環到西三環的距離,而金門島距離臺灣本島,相當於北京到河南的距離。也就是說,臺灣本島的人是看不到這場焰火表演的。
記得曾站在離大陸最近的臺灣島西北端的淡水區,遙望大陸,一片蒼茫,正如于右任先生臨終所言:「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於先生因為深入骨髓的家國深情,自然不忘故土。而現在島上的人很少會遙望大陸了。記得在臺北觀看大稻埕焰火表演時詢問過很多人,他們竟無人知道春節的金門焰火。而我們,仍然把這場新春焰火當作兩岸渴望統一的象徵。
焰火在人群頭頂炸開,伴隨著一聲聲的驚嘆,映紅了海灘上的每一張臉。人們也會為對岸的焰火叫好。那一朵朵在夜空綻放的花火,就像我去年在那個島上的回憶,在我的腦海中不停地閃爍。
2016年的8月15日,日本投降紀念日,也是大陸全民關注一個戲子的妻子與經濟人私通的那一天,臺北的忠孝東路竟也安靜如常,沒有任何紀念活動,我詢問一位計程車司機,他說現在的臺灣已經不是國民黨執政了。
畢竟,抗戰期間,臺灣為日本而參戰的有二十萬人,其中有三萬三百零四人為效忠天皇而死。臺灣作家黃春明說,天皇宣布日本戰敗的那一天,他的祖父興高採烈,覺得「解放」了;他的父親垂頭喪氣,覺得「淪陷」了。當時的黃春明,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辛棄疾有一句詞:「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這是我見過的面對歷史最無奈的悲嘆。胡人拓跋燾進犯中原,在長江邊修建了行宮,對中原人來說,這自然是屈辱的標誌。而七百多年後,南宋百姓竟在這座行宮中把拓跋燾當作神來祭拜。沒想到,一個小島,短短五十年的殖民統治,也會有這樣的悖論。從「霧社」到「二二八」,這個小島像個被邊緣化的孩子,苦難的陰影使她形成了敏感孤獨的性格。
且看這一則對臺灣人的民意調查:
在臺北,我和一位好友談論兩岸的話題。我問:「你們不想尋找自己的根嗎?」他說了兩個英文單詞:root(根),route(軌跡)。
「我們臺灣人不太在乎自己的根在哪裡,更在乎自己一生都去過哪裡。」他說,「臺灣的未來將由臺灣人自己作主。」我脫口回應:「恐怕要由大陸的13億人和臺灣的兩千萬人共同決定。」此時我才發現,每一個自詡獨立客觀的人其實都有自己的立場。
在知本,一位經營民宿的老人,一生都面對著太平洋裝飾著自己美麗的小家,臉上有一塵不染的笑容,並且堅信自己的祖先是從南美漂流過來的。
面對這樣的人,我根本無法開口談歷史和政治。畢竟,1949年從大陸湧入臺灣的國民黨軍隊,僅佔當時臺灣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三。
在高雄,我特地去了「美麗島站」。1979年這裡爆發的運動使臺灣結束了一黨專政,揭開了民主的新篇章。
且看這一則調查:
我希望假如真有一天統一了,大陸的形象能讓臺灣人心服口服。
在臺南,參觀了全島最大的孔廟,偶遇一家毛筆店,和七十多歲的店老闆閒聊書法,說說寫寫,竟過了整整一個下午。
當傍晚我已走出店鋪三百多米了,老人一路小跑追上來送我一管毛筆。這座島保留著一個民族最寶貴的淳樸與真善。
焰火繼續在天空炸響。我們的先人是多麼智慧,竟然能讓砂石在天空綻放出美麗的花火。
半個小時後,焰火結束。海峽又變得平靜與黑暗。
對岸的金門島若隱若現,若即若離。我相信,我們這個民族有足夠的智慧,還有足夠的情懷和魄力,去彌合歷史留下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