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快哉亭》陳師道城與清江曲,泉流亂石間。夕陽初隱地,暮靄已依山。度鳥欲何向,奔雲亦自閒。登臨興不盡,稚子故須還。
這是一首寫景的詩作,短短四十字把景物描寫得氣韻生動,將情感熔鑄於景物之中,渾然一體。真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足見詩人功力之深厚。
前兩句描繪登樓所見較為具體的景物,也點出所在地點。城牆本是直的,怎言城與清江曲」呢?其實是清江一曲環抱城牆,筆直的城牆延伸在彎曲的淸江中曲與直相得益彰。這是詩人登樓所見的一個方向的景致。另一個方向則是「泉流亂石間」,清澈的山泉從亂石當中淙淙流出。石之生成本是自然存在,何言「亂」字?
因為山石之雜亂,山泉在其中自然行蹤不定、左突右闖、時藏時現,泉的流動狀態便躍然紙上了。山石雖亂,總是靜態,以靜顯動,動靜相生,看似天然,其實匠心獨運。中國畫中的泉流總是藏頭露尾、時隱時現,藏處用山石雲霧等遮擋,與此句有異曲同工之妙。因為將泉流的全程一下展現在畫面上,即使再使它蜿蜒曲折,看上去也如同死蛇一樣,沒有生氣,沒有活力。
無論詩還是畫,我們無法將活動的泉流生生搬入其中,所以不管如何刻畫,總是一條死蛇。試想,如果我們將死蛇擺到大路上,任你如何擺放,恐怕也嚇不到人。如果我們將之擺放在亂石雜草之中,欲露還藏,效果就大不相同了。這個比方其實很不貼切,詩是要優美動人,怎能去比那腌臢玩樣兒。但卻是一個道理。
接下來的兩句從內容上說有些相近,讀起來略嫌重複,一寫夕陽隱地,一寫暮靄依山,都描寫黃昏時的環境。詩人也注意到這個問題,所以兩句中分別用「初「已」二字,表明兩句時間上的延續,但這樣仍然無法掩飾語義重複的瑕疵。詩是高度濃縮的語言,一般情況下不能有重複,尤其是律詩的兩個對偶句,上下句間特別忌諱重複。那麼,為何詩人不作改動呢?
我個人的感覺是,由於這兩句中另有精妙之處,詩人也許捨不得改吧。這兩句的精妙之處就在一個「隱」一個「依」上,運用這兩個主動性的詞語,將夕陽和暮靄寫出活力,寫出感情。漸漸昏暗的黃昏景致似乎也有了感情,含情脈脈、依依不捨。這種情感雖然詩人主觀上賦予的,但卻也與黃昏的景致十分融洽,渾然一體。
接下來的兩句筆力雄健、氣韻生動,令人耳目一新、為之一振。其中字句的錘鍊很值得稱道。用「度鳥」而不用「飛鳥」,「度」有飛度長空之意,比單純的「飛」字更顯得有氣勢。而長逝長空的飛鳥意欲何往呢?下一句作答,卻另寫一景,看似答非所問,實際上意思是一貫的。「奔雲亦自閒」,一個「奔雲」,令人耳目一新。
長空中雲氣奔湧,這種景象我們今天的人是見過的,現代的攝影攝像技術可以表現這樣的景象,我每次見到都覺得氣韻生動、氣勢逼人。我很懷疑古人是否能僅憑肉眼感受到這樣的景致。顯然,在這裡詩人是通過想像、誇張來做到的,竟然與我們今天攝像技術所表現的如此切合。所以,詩中的想像、誇張並不是漫無邊際,更不是胡思亂想,而是對事物創造性的把握和表現,有時比感覺更能發現事物的真實和美妙這樣的景致、這樣的情致如何能盡?
「登臨興不盡」一語,前可以轉接上面兩句的氣勢氣韻,後可以生發出悠長的感嘆來結束全篇,使言有盡而意無窮。可惜,恕我直言,最後一句「稚子故須還」,因為家中的幼子,所以必須回去了,雖然結得巧妙,也含蓄地道出了不能盡興的遺憾,但實在無法承接上面的氣勢,壓軸全詩。我個人讀起來覺得白璧微瑕,有些遺憾。世上哪有完美之物,詩中若有一二妙句令人拍案叫絕,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