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寧鏡誠
2016年4月3日晚，《歡樂喜劇人》演播大廳漫天彩帶，新科冠軍嶽雲鵬站在光束之下，恍如隔世。
臺下掌聲雷動，臺上的嶽雲鵬早已淚流滿面，回首前塵，他方才發現，這一路走的好難，好難……
十八年前的冬天，13歲的嶽雲鵬因為交不起68塊錢學費，黯然輟學。貧窮仿佛附骨之疽般侵蝕著這個九口之家，他心裡一發狠，決計離開。
那一年，第三次赴京的郭德綱率領相聲大會眾人，駐紮在大柵欄的中和戲院。生意慘澹，他和張文順、徐德亮等人經常站在路邊攬客，相聲大會因此得以勉強維持。
那個冬天格外漫長，郭德綱仿佛是民國時期一個無米無錢的藝人，在紛飛的雪裡討生活。
郭德綱經歷著嚴寒，嶽雲鵬卻即將踏入酷暑。
一、年少入京，五年吃盡世間苦
1999年，14歲的嶽雲鵬帶著家裡東拼西湊的200塊錢赴京打工，和他一起背井離鄉的，還有大他三歲的五姐。
姐弟二人出發那天，長途車上響起《粉紅色的回憶》，夏天即將來臨，但等待他們的卻不是甜蜜。
因為年紀尚小又無學歷，所以嶽雲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石景山重型電機廠當保安，他值夜班時總忍不住打瞌睡，自然免不了挨罰。
第一個月發工資，嶽雲鵬不僅一毛錢沒掙，還欠廠裡40塊錢。為此，他買了人生中第一包煙，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種。
買煙不為抽，只為提神。犯困時，他就點支煙夾在手上，煙燒到手，一疼就會驚醒。
初入京城的三個月正值酷暑，他腳下的鞋底被磨穿，沒錢買鞋，就只能慢點走。如果走得急，皮鞋會瞬間變「護膝」。
後來，嶽雲鵬根據這段經歷創作出《保安隊的日子》，臺上的嬉笑怒罵背後，藏著往日的一把辛酸。
保安沒幹多久，他先後又換了好幾份工作，美食城後廚做案板，酒店衛生間刷廁所，工地上當焊工……天下的苦活累活，他幾乎幹了個遍。
2000年，他在一家酒店謀了個服務生的差事。
正值青春年華，情竇初開的嶽雲鵬在此期間，偷偷暗戀上一個女孩。
「我知道自己長得醜，我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我知道自己給不了她太多，但我還是鼓起勇氣追那個女孩。」
結果，他被當眾拒絕。
十六年後，當嶽雲鵬在電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朝著揚長而去的柳巖大喊：「燕子，沒有你我可怎麼活」時，不知他能否想起自己那段青澀的愛情。
常言道：情場失意，事業得意。但這一套擱在嶽雲鵬身上，似乎不太管用。
那一年，因為結帳時錯算了兩瓶啤酒的錢，他被一位客人當眾辱罵長達3個多小時。最後，小嶽只得自掏腰包，替那桌客人結帳。
352塊錢，這個數目他至今仍然記得。
十五年後，登上春晚的嶽雲鵬面對央視的鏡頭提及此事，仍難以釋懷。
「我還是恨他，我特別恨他，到現在我也恨他。憑什麼？」
很多人覺得他心太小，放不下往事，我不會套用老郭那番「勸人大度，險遭雷劈」的言論予以反駁，但筆者深知，輕仇必定寡恩，有些事既然不能隨風而散，不如就讓它安穩地躺在回憶裡，內化成我們的一部分。
好在，老天不會讓一個人待在谷底太久。
二、峰迴路轉，不瘋魔不成活
2004年，北漂整整五年，19歲的嶽雲鵬在「海碗居」麵館打工時，終於和遲來的機遇撞了個滿懷。
這一年春節前夕，麵館聯歡會上，嶽雲鵬和同事孔雲龍合演了一出雙簧。節後上班，孔雲龍和熟客趙先生攀談時提此趣事，還有些意猶未盡。
趙先生聽罷沉吟片刻，說道：「既然你們喜歡這個，我給你們引薦一人」，一個聞所未聞的名字應聲入耳，趙先生復又補充道：「他沒有什麼名氣，但確實有能耐。」
這人，自然就是德雲班主郭德綱。
於是，和眾多相聲學徒一樣，郭德綱先安排兩人進園子「燻」了一陣，這期間嶽、孔二人麵館、園子兩邊跑，漸漸地有些分身乏術。
一次，兩人從園子出來已是下午時分。天降大雨，因為沒帶傘，等回到麵館，他們渾身早已溼透。經理見狀，不分青紅皂白將他們一頓臭罵，二人狼狽至極。
那晚下班回家，嶽雲鵬對身旁的孔雲龍說：
「咱們一定要記得這一天，一定要記得這一天，咱們為了學習多不容易。」
那年年底，兩人從麵館辭職，開始全職說相聲。
當時德雲社尚未形成氣候，主力隊員尚且「吃不飽」，何況嶽雲鵬這樣的學徒？他這樣做等於自斷後路，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
二人住在大興龐各莊，房屋始建於1940年，門窗仍是糊紙，但好在一人一間，條件遠勝地下室。
嶽雲鵬專攻太平歌詞，那段日子，他練得有些入魔：睡覺前，上廁所，走到哪裡都在背。
「在馬路上你要不認識這個人，你會覺得是瘋子，都魔怔了。」
嶽、孔二人在龐各莊一住兩年，有時他們肚子餓沒錢吃飯，就看《炊事班的故事》「充飢」，看得入迷處，吃飯的事就被拋至腦後。
不瘋魔不成活，嶽雲鵬瘋魔至此，上天卻仿佛不給活路。
當他尚在德雲社掃地抹桌之時，孔雲龍作為重點栽培對象，已經在臺上有模有樣地說起了《八扇屏》，雖然嶽雲鵬偶然也能在開場和李雲傑拆唱太平歌詞，但他心裡明白，這離正式登臺還有段距離。
他不免有些急躁，但也只能先穩住心性，每日勤加練功。
在此期間，隨二人相聲功底一起穩步上升的，還有德雲社的相聲事業。
2004年6月，郭德綱在于謙牽線下，拜師侯耀文。
又過數月，北京電臺文藝頻道主持人大鵬，因為想做已故相聲名家郭全寶先生紀念專題，遂去找德雲社的李文山。
藉此機緣，大鵬初次接觸德雲社相聲。
「不應該啊，這些演員水平這麼好，但沒人知道。底下才坐著十幾個觀眾。後過才知道這十幾個人裡還有八個是不給錢的。」
不忍珠玉埋沒於塵埃，大鵬主持的《開心茶館》開始每周播出德雲社錄音，郭德綱和于謙的名字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提及。
2005年，德雲社每場演出的觀眾人數漲至四五百人，因為不對號入座，所以本是下午兩點的演出，當天上午九點便有人買票進場。
2005年11月4日，郭德綱回到家鄉天津，在中國大戲院舉辦了自己的首個大劇場商演。自此，德雲社的名頭徹底在天津打響。
11月底12月初，京津媒體開始集中報導郭德綱，短短三個月內，德雲社走紅全國。
然而郭德綱身上遲來的好運，卻仿佛和嶽雲鵬絕緣。
三、臨危受命，三千越甲可吞吳
2005年的夏天，郭德綱決定讓嶽雲鵬試試水。
嶽雲鵬的首秀本是一段15分鐘的《雜學唱》，3分鐘，他撐了不到3分鐘就被觀眾轟下臺。噓聲連天，沒有掌聲，他抹了抹掛在臉上的淚痕，又拾起剛放下的掃帚。
接下來的日子，是發了瘋地練功，他已沒有退路。
2006年的第一天，上海盧灣體育館，嶽雲鵬和高峰、欒雲平說了一段《武訓徒》，三人初登大劇場難免露怯，最後這活泥了，嶽雲鵬又被一萬多觀眾轟下臺。
「那種難受的心情，兩三個月沒緩過來。」
一個月後德雲社封箱，眾師兄弟上臺領獎，嶽雲鵬拿的是「最佳掃地獎」，彼時在眾人眼中，他的作用仿佛僅限於此。
2006年10月，德雲社雲字科「擺枝」，郭德綱收何雲偉、孔雲龍、欒雲平、曹雲金和于謙幼子於雲霆為徒。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其實是一場欽定「四大弟子」的儀式，嶽雲鵬並無好運。
但相聲這一行，誰也不知道哪塊雲彩下有雨，本著這個念頭，郭德綱一直沒有放棄對嶽雲鵬的培養。
2008年春節，徒弟們在郭德綱家看電視，一位二人轉演員正和觀眾互動，場面火爆，嶽雲鵬眼前一亮，福至心田。
自此，每逢開場鋪綱，他便積極同觀眾互動，這種「互動式相聲」逐漸演變成他的風格。
那一年，他的耳邊開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同年9月，德雲社元老徐德亮和王文林正式宣布退社，社內暗流湧動，但嶽雲鵬巋然不動。
在此期間，他搭檔史愛東，棄「帥、賣、怪、壞」四種傳統風格於不顧，劍走偏鋒般摸索出一套「賤氣朗當」的風格。
都說相聲三分逗七分捧，嶽雲鵬的成長郭德綱都看在眼裡。
「史愛東的捧哏與眾不同，別人該說不知道的時候，他偏要說知道，把嶽雲鵬擠兌得沒法沒法的，生生擠兌出一個角來。」
2009年，德雲小劇場專場演出，嶽雲鵬頻頻登臺，漸成氣候。
那年6月12日，嶽雲鵬同燒餅等人，正式拜師郭德綱。
第二年年初，德雲社創立德雲聯盟，孫越作為藝馨相聲社的創始人加入德雲聯盟，並從那年4月開始為嶽雲鵬捧哏。
兩人珠聯璧合，嶽雲鵬自此起勢，一發不可阻擋。
三個月後，嶽雲鵬小劇場專場開啟，並以每周一兩場的速度向前推進。
第一場結束，並無觀眾獻花。
「不能說好，規規矩矩完成任務，該響的包袱響了。」
開到第十幾場時，300人的劇場爆滿，場外仍有100多人翹首以盼，嶽雲鵬隱隱成角兒。
平時慢說君恩重，辜負君恩是爾曹。這一年，曾被郭德綱力捧的「四大臺柱」一一何李曹劉相繼出走，老郭的一首《未央宮》聲聲帶血，句句含淚。
嶽雲鵬臨危受命，橫空出世。
四、烏雲散盡，一個角兒的覺悟
2011年4月9日，民族文化宮大劇場，26歲的嶽雲鵬迎來自己的首場大劇場商演，作為「雲」字科首次試水商演的翹楚，激動之餘，他心中更多是被忐忑佔據。
返場時，他向觀眾連鞠三躬，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
「我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學相聲之前不愛說話，學了相聲，在臺下還是不愛說話，今天想跟大家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小時候跟同學討論過這麼一個話題，是先成家還是先立業，我本想著要先立業，但還是先成家了，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把這場演出當成是我的立業。」
演出圓滿落幕，掌聲驟然響起，那一夜花團錦簇，他仿佛看見百萬雄兵。
2013年，德雲社在德國巡演時，嶽雲鵬父親去世的消息從老家傳來，演出結束，他背對觀眾哭成淚人。
那晚，他面對pad裡父親的照片長跪不起，直至清晨。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世事無常，但卻催人成長。此後，嶽雲鵬將家人看得更重，他為五個姐姐分別買房，抽空就和她們視頻聊天。
有家人在，他覺得心裡特別踏實。
2014年，嶽雲鵬借《五環之歌》火出圈外，那年他初登春晚舞臺，憑藉小品《擾民了您》在大家面前混了個臉熟。
2015年，他搭檔孫越在春晚上說了一段《我忍不了》，反響熱烈。演出結束後，他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放聲大哭。
滿天烏雲散盡，一片清澈澄明。
2016年，《歡樂喜劇人》奪冠之後，31歲的嶽雲鵬徹底走紅。
節目播出時，他的微博粉絲數隨著節目效果發酵，以每周平均增加100萬的速度飆升。奪冠後不到五個月，他的粉絲突破千萬。
大紅大紫之後，嶽雲鵬不是沒有飄過，但因為妻子的一個巴掌和師父在耳邊的不斷教誨，他又踏踏實實地開始鑽研相聲。
他曾經問師父，什麼是角兒？
郭德綱答道：
「跟上你(座兒)要賣滿，兄弟們跟上你能吃飽，朝著這兩個目標，準錯不了！」
2019年元旦，嶽雲鵬帶隊在重慶演出。
散場之時掌聲雷動，待到掌聲停歇，他對著臺下說：我唱著歌送你們走吧。
《一回生二回熟》唱罷，無人離場，助理上前提醒：你不走，沒人走。他聽完，對著臺下深鞠一躬，這才揮手作別，踱步下臺。
他曾說，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寫一個電影劇本，圓自己一個編劇夢。
如果你不是天才，那就和天才對著幹，這是嶽雲鵬的人生劇本，又未嘗不是你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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