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羅小未先生熱愛生活,注重個人修養,永遠給人氣質高雅的印象。她強調,廣泛的興趣和良好的修養是成為這個領域教學工作者的基本素質。她從小就愛好廣泛,曾學過芭蕾,當過羽毛球隊隊員,早年還曾被國立音專聲樂系錄取。藝術與競技使她自幼培養了對事物的鑑賞力、對生活的情趣和對事業不懈追求的心理素質。如今,先生已去,我們再也回不到她的身邊了。但她給予我們的教誨,會永遠陪伴著我們。
6月8日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吃著早餐,掃一眼手機裡的微信。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把我怔住了——羅小未先生,我敬愛的導師,於早晨6時30分離世了。先生享年95歲,雖說是很高壽了,可我還是難以置信,因為在大家眼裡,她一直是神清氣爽,談笑風生……
羅小未先生,有著一長串身份目錄:民盟組織的活躍人物,曾任民盟中央委員、民盟上海市委副主委、民盟同濟大學主委等職;曾擔任全國政協委員;曾有廣泛的社會兼職,如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第一屆理事、國務院學位評定委員會學科評議組成員、上海市科學技術史學會第一屆理事會副理事長等;多次被評為上海市和全國的「三八紅旗手」;在建築行業中的地位更是突出,曾任中國建築學會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屆理事會理事,上海市建築學會第七、第八屆理事會理事長,上海建築學會名譽理事長、《時代建築》雜誌主編等,1998年,她還被美國建築師學會授以榮譽資深會員稱號。
要真正了解羅先生,還要回歸她的本色之中:她在建築教育領域辛勤耕耘了60餘年,是我國著名的建築歷史理論家,成就卓著的建築教育家。我是羅先生的學生,曾跟隨她學習、教學與研究20多年,自然對先生廣博的學識、學術有諸多體會,對她教學的熱情、嚴謹的治學以及教書育人的突出成就,感受深切。
羅先生是將西方現當代建築思想與成就傳入中國的最重要的學者之一。她的西方建築史教學事業始於她曾就讀的聖約翰大學建築系。1952年,院系調整後,作為同濟大學建築系建築歷史與理論教研室的創始人和核心人物,她與同事一起為該課程展開了長期的教學建設和研究工作。「文革」前,她就已主持編寫了西方建築歷史的相關教材近10種,影響遍及全國多個相關院校。長期的積累和改革開放後不斷開拓的對外交流,使她自20世紀80年代起教學與學術成果不斷,其中最突出的是,她組織編寫的全國建築院校統編教材《外國近現代建築史》以及《外國建築歷史圖說》,一直是全國300餘所建築院校共同認定的歷史教材。
羅先生很早就提出了歷史教學的實質問題:建築史是什麼?如何教?當時,面對「建築史是社會發展史的註解」等觀點,羅先生曾深陷困惑,也充滿疑慮。但她心裡總是堅持這樣一個認識:建築史應該解說成一部人類的建築文化史。於是,她逐漸形成了「5W+H」的教學思想,即歷史教學就是要幫助學生梳理建造活動的「what,when,where,who,why and how」。然而,這在當時是非常不易的。
改革開放後,羅先生迎來了她教學與學術生涯的黃金時期。她經常出國考察,興奮地尋找著她講解過幾十年的眾多西方著名城市與建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不止一次提到第一次走進巴黎歌劇院的感受:「就像見到了老朋友!」她更是懷著強烈的使命感展開國際交流,因為她強烈地意識到,了解世界建築的發展動向和先進經驗,是我國重啟建築現代化進程的一個關鍵。因此,在20世紀80至90年代,羅先生先後到歐美多座城市和10多所著名學府訪問、講學和學習,並採訪了數十位西方著名建築師,憑藉一手資料和引領性的研究,她將西方現代建築的成就以及當代建築的各種思潮和流派加以梳理引介,為國內建構了世界建築發展和演變的整體圖景,不僅對國內建築教育,更對推動國內建築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事實上,羅先生的國際交流並非西方文化的單向輸入,而是扮演了東西文化交流使者的重要角色。在國外知名學府訪問期間,她以中國傳統建築、古典園林以及中國空間思想等系列講座,為中國建築文化在西方世界的傳播作出了可貴的貢獻。羅先生立足的是世界主義視野,她是國內建築界最早提出外國建築史的研究必須打破「西方中心論」的學者之一。她很早就把目光拓展到西方之外的伊斯蘭建築等。
面對西方建築界流派紛呈、理論多元的態勢,如何在高層次的建築人才培養中形成當代建築文化的多維視野和批評意識,是羅先生不斷思考的問題。20世紀90年代初,羅先生集聚其周圍年輕學者的力量,主持建設了研究生課程「近現代西方建築歷史與理論」,極大地活躍了建築理論舞臺,也使建築教學的國際化水平走上了一個新的臺階。羅先生對建築理論的作用早有認識,她始終努力堅持對建築問題的獨立思考和批判態度。面對20世紀50年代起國內建築界經歷一邊倒地批判西方學蘇聯、繼而又批判蘇聯,再到設計革命,羅先生總是堅持不能「把小孩同洗澡水一起倒掉」;改革開放後,面對西方建築文化的衝擊,羅先生又保持了理性的批判態度。
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她就對上海某些建築追求國外全玻璃幕牆的「現代化氣息」保持謹慎,提出「決策前必須知道全玻璃幕牆的利和弊」;在高樓以驚人的速度發展之初,羅先生又對高層建築包含的城市問題和建造技術及節能、造價問題展開學習討論,力圖推動建築發展的理性思考。她強調,對西方的學習一定要「知其然又要知其所以然」,認為「無法分析批判也就難以借鑑」,雖然她稱建築理論教學與研究「只是在做大家的思想、業務上的「後勤工作」,但在國內建築界已呈現紛繁複雜景象的今天,羅先生樸素的說法依然是極其意味深長的。
在20世紀80年代末至今的上海歷史建築遺產保護工作進程中,羅先生也留下了獨特的影響和貢獻:她主編、參編的《上海建築指南》《上海弄堂》《上海新天地》以及《上海老虹口區北部的昨天、今天與明天》,都是研究上海近代建築與城市的珍貴成果。她直接參與了幾乎所有關於上海優秀歷史建築的立法保護與建築再生的實踐指導工作。受人關注的外灘3號、9號和18號的修復改造,「新天地」和「外灘源」的保護改造項目,羅先生都是直接參與的專家顧問。
作為一位傑出的教育家和建築學前輩,羅先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桃李滿天下,她已培養了數十名碩士、博士研究生。當年的學生中,不少如今已是教育、學術和管理領域的骨幹:有中科院院士鄭時齡教授、常青教授,曾對城市與建築遺產保護管理有重要推進、現為同濟大學副校長的伍江教授,主持《時代建築》雜誌與同濟大學出版社工作的支文軍社長等。羅先生對學生的培養可謂盡心而有遠見,她不僅用嚴謹的學風和學術的敏銳影響著學生,更是很早就把剛剛任教甚至還在學習階段的博士研究生納入她的教學建設與學術發展中,並在國際交流中積極地將後輩引薦給著名學者與教授。因此,在她退休多年以後,她的教學與學術傳統得到了很好的繼承與發展,並繼續產生著廣泛的影響。
羅先生帶給學生的影響不僅限於學術與教學。她熱愛生活,注重個人修養,永遠給人氣質高雅的印象。羅先生常說,建築藝術是與其他藝術相通的,不懂得生活的豐富又如何成為好的建築師?她強調廣泛的興趣和良好的修養是成為這個領域教學工作者的基本素質,而羅先生正是這樣一位具備多重素質的前輩。她從小就愛好廣泛,曾學過芭蕾,當過羽毛球隊隊員,早年還曾被國立音專聲樂系錄取。藝術與競技使她自幼培養了對事物的鑑賞力、對生活的情趣和對事業不懈追求的心理素質。
如今,先生已去,我們再也回不到她的身邊了。但她給予我們的教誨,會永遠陪伴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