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
2015-08-27 08:27 來源：澎湃新聞
臺灣著名導演侯孝賢的新片《刺客聶隱娘》即將上映，充滿期待的觀眾已經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了一些電影的內容，筆者也不例外，冒著劇透風險先睹為快之餘，卻驚奇地發現電影故事和唐人傳奇原著存在著不小的差異。
聶隱娘背後的大唐歷史唐代傳奇小說《聶隱娘》被奉為中國第一篇真正的武俠小說，而聶隱娘作為其中當之無愧的女一號，也被後人視為大唐第一女刺客，這個人物當然純屬虛構，但是聶隱娘故事的背後，卻隱藏著真實的唐代歷史。
小說原作中最早發現聶隱娘異能的是魏博節度使，「以金帛署為左右吏」，到了元和年間，魏博節度使派遣聶隱娘去刺殺陳許節度使劉昌裔，結果便是聶隱娘「棄暗投明」，轉而保護劉昌裔。聶隱娘何以會轉投劉昌裔，背後的原因很耐人尋味。
據《舊唐書》卷十三《德宗紀下》和卷十五《憲宗紀下》的記載，元和年間與劉昌裔發生時空交集的魏博節度使就是田季安，也就是電影中張震飾演的那個與聶隱娘青梅竹馬的藩鎮首腦、被刺殺對象。
歷史上真實的田季安是前任魏博節度使田緒的第三子、安史之亂叛將出身的魏博第一任節度使田承嗣之孫，唐德宗為了羈縻藩鎮割據勢力，把自己的妹妹嘉誠公主嫁給了田緒，嘉誠公主沒有親生子女，就抱養了一個地位低下的侍妾生的兒子田季安，所以田季安受到的寵愛超過了他的兄弟們，最後還在十五歲那年繼承了父親節度使的位置。嘉誠公主對他的管教很嚴格，繼位之初的田季安還能遵循禮法，等到嘉誠公主死了，他就放縱起來，喜歡玩樂，肆意妄為，《新唐書》對他如此記載：「及主薨，始自恣，擊鞠從禽，酣嗜欲，軍中事率意輕重，官屬進諫皆不納。」
張震飾演的田季安而與世代割據魏博的田家不同，陳許節度使劉昌裔本身就對唐朝中央恭順服從，並且在輔佐朝廷對抗不聽朝命的淮西節度使吳少誠的過程中被提拔起來。一代文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在為劉昌裔所寫的墓志銘中也稱道他「無事於職，而與國謀」、「脫權下威，士心益歸」，因此聶隱娘做出從魏博刺客變身為陳許衛士這樣的選擇，有她內在的合理性，並不能如之前有些評價把聶隱娘說成是藩鎮軍閥之間爭權奪利的工具這麼簡單粗暴。
不過在唐代，藩鎮之間、藩鎮與朝廷之間的刺殺是習以為常的事情，聶隱娘由刺客轉化為保鏢，恰如現代美國最厲害的黑客轉型成國土安全部的電腦網路安全顧問，其專業技能毫無疑問是槓槓的。
聶隱娘故事的後世變形後世《太平廣記》卷一百九十四篇收錄了聶隱娘故事，清代順康年間的文人尤侗根據聶隱娘故事創作了戲曲劇本《黑白衛》（黑白衛，指的是聶隱娘和丈夫磨鏡少年騎乘的黑、白驢子）。
到了現代，金庸根據任渭長著名的木版畫《三十三劍客圖》做傳，第九篇寫的就是聶隱娘，不過，雖然筆者非常尊敬金庸先生，但不得不指出他筆下無論是認為當時陳許節度使是無賴劉悟，還是認為當時的魏博節度使先是田弘正，後是李板，都是人品比劉悟高得多的唐代名臣，更包括認為傳奇作者裴鉶故意大捧劉悟而抑魏帥，當另有政治目的，簡直可以說是無一不錯。
三十三劍客圖之聶隱娘反倒是金庸筆下《神鵰俠侶》中古墓派抓小鳥的武功修煉方法，活脫像傳奇中聶隱娘少年時代的武功修習，「一年後，刺猿狖百無一失。後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後能飛，使刺鷹隼，無不中」，而「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藥化之為水」則分明就是《鹿鼎記》中的韋小寶從太監海大富那裡得來的秘密武器「化屍粉」。
而在另一位武俠小說大師梁羽生先生筆下，聶隱娘是《龍鳳寶釵緣》的女二號，也是《大唐遊俠傳》《慧劍心魔》的主要女配角之一，梁先生為她設置了方闢符這個伴侶和史若梅這個閨蜜，他筆下的聶隱娘成熟、聰明、個性很強，但又和藹可親，其俠義精神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聶隱娘與日本忍者起源另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聶隱娘故事中幼年接受尼姑訓練一段和日本忍者的起源發展有著草蛇灰線的關聯。
例如，聶隱娘習成劍術之後，師父對她說：「某大僚有罪，無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決其首來。」聶隱娘隨後潛入這個大官的宅邸，到了晚上，才持得其首而歸，師父大怒質問：「為什麼這麼晚？」聶隱娘說：「那大官在逗弄孩兒，那孩子甚是可愛，一時不忍下手。」師父叱責道：「以後遇到這種人，必須先殺了他所愛之人，再殺他自己。」這被金庸稱為「忍的教育」，不由讓人聯想起日本的忍者。
考察中日資料，忍者的起源可以說是一個謎，其中有日本本土起源說、韓國起源說、印度起源說和中國起源說，其中的中國起源說主要指的是忍者起源於《孫子》中的《用間篇》，但這只是忍者、忍術作為間諜這個功能層面上的學理淵源，更多的忍者在門派組織建構、技藝和傳承方法上的源頭始終掩藏在歷史的迷霧中。
日本忍者形象聶隱娘的故事當然只是虛構的傳奇，但如上文所言，故事背後往往有著歷史的真實。同樣在貞元年間，日本第十二次遣唐副使石川道益來到中國，日本佛教今後的開山之祖最澄和空海同船抵唐，在佛教等主流文化傳播的同時，或許以聶隱娘為代表的刺客亞文化也隨之傳入日本，而《聶隱娘》傳奇文本本身涉及服食丹藥、隱身、穿牆、劍術和斷恩愛的自我訓練，也有很大可能成為日本忍者、忍術在文化上的源頭。
至於自我角色在刺客和保鏢之間的轉換，更是題中應有之義，後世日本本能寺之變時德川家康正在界市，因急於返回自己大本營三河，需要穿越伊賀地區，期間伊賀忍者首領服部半藏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在其和大批伊賀忍者忠心護衛下，經過長途跋涉穿越一千裡的德川家康終於平安回到自己的勢力範圍，免遭危難又整合起自己的實力，為其日後統一日本建立德川幕府奠定了基礎。
這裡的日本忍者承擔的就不是通常的刺殺、間諜工作，而是類似旗本武士的保衛工作，這正和傳奇故事中的聶隱娘相似。而日本歷史上，武士中是沒有女性的，只有忍者中有女性，這種現象背後的原因也頗值得猜度。
參考資料：
《唐人小說》，汪闢疆校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舊唐書》，（後晉）劉昫等，中華書局，1975年
《新唐書》，（宋）歐陽修等，中華書局，1975年
《金庸作品集》，金庸著，廣州出版社，2011年
《龍鳳寶釵緣》，梁羽生著，中山大學出版社，2012年
《大唐遊俠傳》，梁羽生著，中山大學出版社，2012年
《忍者大揭秘》，（日）黑井宏光著，程蘭豔譯，東方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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