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運河與老城
景致一如舊時
似乎只是少了維米爾
廣場上的新教堂,也是歷代荷蘭王室成員的安葬處。
那一抹代爾夫特藍
圖、文/葉克飛
發於2021.2.1總第983期《中國新聞周刊》
在我的臺灣版旅行攻略書裡,代爾夫特(Delft)被譯作「黛芙朵」,這個譯名顯然更契合這座城市的柔美氣質。
1660年夏天的一個午後,維米爾曾坐在運河邊,在大雨將至時畫下眼前的「黛芙朵」,也就是傳世名作《代爾夫特風景》。畫中天光水色間的小城,不但是維米爾的家鄉,也是他一生幾乎未曾離開的地方。
這位荷蘭繪畫黃金時代的偉大畫家,如今不但享譽世界,還是如假包換的網紅。《戴珍珠耳環的女孩》與《倒牛奶的女僕》等名作,既是廣告人極熱衷的創意素材,也是咖啡館和西餐廳裡常見的裝飾。他留下的三十多幅畫作如今已被世界各大美術館收藏,留在家鄉紀念館裡的都是複製品。他在世時,卻未曾像自己的畫作這般走遍世界,而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宅男。他的畫作也總是取材於小城,無論是耳環少女還是倒牛奶的女僕,都是代爾夫特的普通人。
代爾夫特民宅。
走進代爾夫特,才知道維米爾當年的生活是何等簡單。這座荷蘭小城位於海牙和鹿特丹兩大重鎮之間,面積僅24平方公裡,人口不過十萬。當年維米爾生活的老城更小,半小時就能繞上一圈。
荷蘭國土面積不大,城市星羅棋布,城際間距離很短。從鹿特丹出發,只需開上十幾公裡就可抵達代爾夫特。始建於1075年、1246年被威廉二世賦予城市權的它,如今仍保留著古老運河和多座石拱橋,足以讓人一見傾心。
與大多數荷蘭城市一樣,代爾夫特也是先有運河,再沿運河發展為城市。一座座民宅小樓緊挨著運河,庭院種滿花木,清靜雅致,一派荷蘭風情。
城中遍布運河。
相比居民區的安靜,同樣沿運河而建的幾條商業街則頗為熱鬧,一間間小店或古樸或時尚,其中不乏一望而知的老字號,可見舊日繁榮氣息。早在13世紀和14世紀,代爾夫特的紡織業和啤酒業就已相當發達,並帶動了本地的商業。
不過真正讓代爾夫特享譽世界的當屬陶瓷業。大航海時代後,中國瓷器風靡歐洲,成為各國王室貴族爭相收藏的頂級奢侈品,代爾夫特便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進口中國瓷器的最重要口岸。
17世紀,中國正值晚明和清初,時局動蕩,瓷器出口銳減,技術飛躍的歐洲也恰恰在這一時期實現了自製瓷器。相比傳統手工業依賴經驗和感覺的特點,歐洲瓷器依託近代科學的理性實驗和成分分析,從而形成了標準化的製作方法,保持了穩定質量。
代爾夫特人所參照的是中國青花瓷,但又有新的技術突破。代爾夫特人在黑色顏料裡添加氧化鈷,氧化鈷在燒制過程中發生化學反應,黑色就會變為「代爾夫特藍」。而且「代爾夫特藍」並不僅僅局限於一種藍色,它可以通過在顏料中添加不同比例的水,獲取深淺不同的藍色,也因此更具藝術表現力。
小小的代爾夫特在17世紀時曾擁有三十多家陶瓷工廠,現在則僅存的皇家代爾夫特藍瓷工廠,是歐洲知名奢侈品牌之一,專為荷蘭王室提供瓷器用品。
代爾夫特不僅僅有藍瓷,它還是我眼中的荷蘭最美城市,也是最悠閒的城市之一,優哉遊哉的人們享受著這裡的古樸寧靜。相比運河邊,我更喜歡那些更狹窄的內街,不同時代的建築比鄰而立,卻又無比和諧,滿是舊時風情。
市集廣場是代爾夫特的中心,已有五百多年歷史。文藝復興風格的市政廳立面斑駁,塔樓不高但敦實,一扇扇紅色木窗給古樸的原石牆身添加了活力。幾百年來,它的最大用途不是辦公,而是供當地人舉辦婚禮。
廣場兩側遍布的咖啡館和餐廳,是當地人聚集之所。作為一座自行車當道的環保之城,我在城中見到的最密集的自行車停放點,就是市政廳的石牆邊上。荷蘭民眾的環保作風加上歐洲政府式的平實,構成了相當有趣的畫面。
最值得探訪的則是廣場上的新教堂和市政廳背後的舊教堂。其實新舊之分僅是相對而言,新教堂也非近年來的新建築,而是14世紀的產物,舊教堂當然更老一點,建於13世紀。
市政廳。
新教堂和舊教堂各葬了一位大人物。瘦而挺拔的新教堂是代爾夫特的制高點,哥德式外觀古樸簡潔,109米高的塔樓直入天際。被後世譽為荷蘭國父的威廉一世就葬在這裡。
很多人稱威廉一世為荷蘭首任國王,其實是個錯誤的說法,這位荷蘭國父終其一生,都只是荷蘭執政而非國王。
這位睿智開明的貴族,在尼德蘭革命中放棄了自己的顯貴身份,還有與西班牙王室的種種聯繫,加入了尼德蘭民眾一方。他引領了尼德蘭人民的獨立,使得西班牙帝國在這片土地上遭遇挫敗。儘管他無法親眼見證後世荷蘭的崛起與海上霸權,但誰也無法否認他的功績。
1584年,威廉一世在代爾夫特的一座修道院遭遇暗殺。如今,這座修道院已成為博物館,展示著尼德蘭革命的各種見證。
荷蘭人將威廉一世葬入代爾夫特新教堂。後來,威廉一世的後人世襲荷蘭王位,新教堂也成為荷蘭王室成員的安息地。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舊教堂,因為維米爾。舊教堂如今看來古樸,但造型在當時可算是相當前衛。站在教堂下仰望,很容易發現它的塔樓有些傾斜。之所以變成斜塔,是因為舊教堂建於運河的河床邊,地基不夠紮實。
走入教堂,白牆肅穆。見多了教堂,這裡遠遠算不上雄偉,但斑駁地面記錄著歷史,也記錄著地下安息的人。
其中一塊地磚,刻著維米爾的名字,還有「1632-1675」的字樣。他生前沒有大紅大紫,也沒有可堪為談資的跌宕生活,只是默默繼承著父親的旅館和賣畫生意,窘迫地撫養著11個子女。他繪畫極慢,精雕細琢,一幅畫要畫上兩三年。直至他去世兩百年後,才為世人所知。
舊教堂斑駁地上的維米爾安葬處。
但維米爾也是幸運的。他生活在「海上馬車夫」的黃金時代,荷蘭的海上貿易遍及世界。代爾夫特雖小,卻並不閉塞,商船帶回來的不僅僅是茶葉、陶瓷和香料,還有對世界的認知。巨大財富與無數新知,推動了藝術的發展,也讓維米爾汲取了養分。
維米爾的人生,也正是代爾夫特藍瓷從無到有的過程,二者之間有著隱秘聯繫,當然,還得加上日本浮世繪。
文藝復興後,人文主義思想興起,繪畫領域隨之淡化神性,強調世俗性。中國瓷器出口銳減,又使得荷蘭東印度公司一度選擇從日本進口帶有浮世繪風格的伊萬裡瓷器。浮世繪的藝術表現力,恰恰與人文主義的世俗性相通,為藍瓷和荷蘭繪畫都帶來了靈感。專注於代爾夫特人與風景的維米爾,正是人文主義的代表。
而且,在經歷了早期對東方式元素的模仿之後,代爾夫特藍瓷開始「本土化」。這是因為中國青花瓷的線描技法並非西方畫家所擅長,他們更強調透視和光影,希望再現油畫的寫實風格。除了人像,越來越多的荷蘭風景出現在瓷器上。教堂、風車、漁船乃至鬱金香等荷蘭元素,都成為了代爾夫特藍瓷至今的「標配」。
也是在代爾夫特藍瓷上,可以找到數百年不變的風景,就像維米爾的畫作一樣。穿過老城廣場,沿著運河前行,一直走到舊時城門,這是許多維米爾粉絲探訪代爾夫特時的必經之路。眼前的運河與老城,景致一如舊時,似乎只是少了維米爾。
值班編輯: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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