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是有原型的,而且基本是真實的,十多年前,我還能在廠裡看到「高先鋒」,後來就不知所終了,如果她還健在的話,應該超過90歲了......
高先鋒,一看就是個純正的男人名字,偏偏是個女人,好在她並沒有辜負這個姓名:一米七六的塊頭,四十碼的大腳,八十公斤的體重,胳膊比一般男人小腿還粗,大眼睛、大臉龐、大胸脯、大屁股。五十歲之前,除了骨頭和內臟,這八十公斤基本上是瘦肉;五十歲之後,就不可抗拒地變成了肥肉,肉質也不斷下降。
高先鋒的工種是拉包。拉包是水泥廠最苦最累最髒的工種,男人都幹不了,她卻一直幹到退休,之所以如此敬業,是因為拉包工拿計件工資,多勞多得,收入明顯高於其它崗位。為了兒子,高先鋒必須把拉包工作進行到底。她的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四肢發達,一個比一個頭腦簡單。大兒子十四歲、小兒子八歲那年,酒鬼丈夫變成了鬼。
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水泥工人高先鋒一聲吼,水泥廠這一小塊地球同樣也要抖三抖。高先鋒吼叫,不是因為路見不平,而是因為苦和累。太苦太累快要崩潰的時候,她就像舉重運動員那樣發出一聲吼叫,這一叫,不僅把生活的重擔高高舉過頭頂,也把胸中的鬱悶之氣排出體外……
兒子們雖然遺傳了她強壯的體魄,看上去一表人材,一個個卻是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的酒囊飯袋,青出藍勝於藍,他們的父親一天只喝一(晚)餐酒,他們卻餐餐喝,連早餐都要喝。好在他們雖然好酒,婚前還沒有好到「鬼」的地步,憑著英俊的外表,都把老婆騙到了手。一結婚,就爭先恐後地成了酒鬼,典型的酒鬼之家。第一個付出生命代價是小兒子,那天傍晚,新婚不久的他在家裡喝了半斤白酒,渾身燥熱難忍,跑到屋後的河裡洗澡,雙腳抽筋淹死了。
小兒子是他最喜歡的兒子,高先鋒哭得那個傷心喲,別說人,連家裡的雞呀鴨呀狗呀都為之動容,那是丈夫死後她第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哭。
次子蜜月還沒度完,就泡在酒缸裡不能自拔,除了老婆孩子,家裡能變賣的東西都被他換酒喝了,喝得右半邊臉及脖頸毫無血色,如同白紙,左半臉脖頸綠如草皮,小孩看見他,遠遠撒腿就跑,邊跑邊叫:「鬼來了!」。他每月都要轟轟烈烈地大醉五六次,大醉後必打老婆,醉得越深,打得越狠,毫不留情。喪失勞動能力之後,次子的酒資主要來源於高先鋒,如果不給,就像打老婆一樣打母親。為了避免挨打,已經退休的高先鋒不得不省吃儉用,勻出三分之一退休工資給他買酒喝。五年後,次子酒精中毒臥床不起,懾於他的淫威,還能動的時候,老婆不敢和他離婚,一不能動,老婆就迫不及待地和他離了婚。高先鋒只好親自伺候次子。病入膏肓的次子除了酒,什麼也不吃什麼也吃不下;但是,他已經不能像從前那般開懷暢飲,甚至連倒酒和端杯子的力氣都沒有。高先鋒只好把酒裝入奶瓶,讓他吸著喝。次子死的時候,縮成一團的他嘴還含著奶嘴。
長子倒還至於酒精中毒到癱瘓在床的地步,但也基本喪失勞動能力;老婆雖然沒有和他離婚,卻背靠背睡了多年。長子與次子不同,他不是在喝醉酒、而是在沒酒喝的時候打老婆和母親,所以,高先鋒還得勻出三分之一的退休工資給長子買酒喝。次子死後,她問長子能不能把酒戒了,長子說,酒是我的命,要我戒酒就是要我的命,有酒喝我還能多活幾年,沒酒喝死得更快。
高先鋒若有所思。半月之後,她把工資存摺交給媳婦,語重心長道,媳婦啊,娘走了,工資是留給你們娘倆過日子的,老大的酒錢我每個月都會寄回來的,不過,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一是不準和老大離婚,二是保證他天天有酒喝,我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他要喝就讓他喝個痛快吧。
與婆婆恰恰相反,下崗多年、腎裡面長了許多結石的大媳婦又矮又胖,像一頭長年懷孕卻不分娩的企鵝,除了家務,其它活想幹也幹不了,心裡恨死了酒鬼丈夫,又不敢輕易離婚。丈夫雖然靠不住,婆婆還是可以靠一靠的,一離婚,她可就無依無靠了。聽婆婆那口氣,似乎找到賺大錢的門路,婆婆提出的條件她自然是答應的,因為這根本就不算條件。
高先鋒並沒有找到什麼賺大錢的門路,只不過經人介紹,跑到省城給一個有錢男人做保姆,包吃包住。她自己只留下一兩百元,剩下的全寄給媳婦。一年後,這個大她二十歲的老老男人對她產生了感情,娶之為妻。如此一來,高先鋒每月寄回的錢便多了起來,長子的酒資不僅有了保證,喝的酒也越來越好。
正月,回家探親的高先鋒特意帶回兩瓶好酒給長子,長子一餐就喝光一瓶,不過癮,還要喝第二瓶。高先鋒勸他留一瓶明天喝,長子不高興了,和她吵了起來,吵著吵著,長子突然嘣出一句:「你這個老不死的,這麼大年紀還跑那麼遠去賣騷,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這話像一枚重磅炸彈,將母愛炸得粉碎。高先鋒癱坐在地,良久無語,突然,她猛地站起來,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吼叫:「畜生,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從今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也沒有我這個娘,哈哈,我一個兒子也沒有了……」
然後踉蹌而出,當夜就趕回省城,再也沒有回來過,再也沒有寄一分錢回來。不過,她的工資存摺卻一直留在媳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