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終於獲得了一個完整的白天。
處於學習和工作變化的階段, 差不多一個月,都沒有一個完整的休息天。終於有一個白天不需要上課/上班,於是跟著中文學院的本地體驗課程去大澳玩,看粵劇。
大澳是香港的一個漁村,非常非常非常遠。從市區坐半個小時的地鐵,再換乘大澳巴士,巴士走盤山路,繞啊繞啊繞一個小時,才終於抵達這個「山的那邊海的那邊」的小漁村。
雖然只是個小漁村,但幾乎是全香港最著名的小漁村。當地居民舊時以打漁為生,常年居住在海陸邊緣,被稱為「蜑 (dàn) 民」。蜑民曾經零散分布在長三角、珠三角各個沿海地帶,由於常年在水上居住,沒有陸地上的土地產權,身份也不被官方認可,沒有戶籍,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不能購買陸地土地,死後也不能埋葬在陸地,飽受陸地居民的歧視。一直到清朝雍正年間,才官方承認了蜑民的存在,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蜑民在岸邊的水面上搭建棚屋,真正落腳。
廣東、福建一帶的蜑民,自新中國成立之後,就陸陸續續被安排上岸,擁有了陸地上的住房和身份。蜑民的文化也隨之式微,一些傳統漁歌如今已經失傳。
香港當時正值港英政府時期,對蜑民實行放任管治,基本不去改變蜑民原本的文化習俗,並且提供教育機會,為漁村建設道路等公共設施。後期香港推行公屋制度,也曾要求部分村民搬上陸地,住進村屋,如今大澳也有公共屋邨。但總體來說,仍然不承認蜑民身份,也不承認村民水上棚屋的產權。
至今,大澳水上棚屋的業權仍然不被承認。居民不可以對自己的棚屋進行買賣和轉讓。但是也由於港英時期的放任不管,大澳棚屋被保存了下來,至今仍然有大量的居民生活在水上,形成了當地獨一無二的文化。
我們去的那天是侯王誕。侯王指的並不是那位美猴王,而是南宋末期的一位將軍楊亮節,曾在此地保護當時的皇帝,生前被封侯,死後被追封為王,便稱為「侯王」了(也是夠隨意……)。
香港有多處侯王廟,其實對於他到底是不是楊亮節還有爭議,大澳認的是楊亮節將軍,並在每年農曆六月六日他的生日那天,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為他賀壽。
學院老師請了當地居民作為導遊,詳細介紹了侯王誕的各種慶典活動,帶我們參觀了侯王廟,導遊用粵語講的,我們有好幾個不識廣東話的人,一位香港小姐姐熱心地給我們做翻譯。
侯王廟坐落在大嶼山的分支「獅山」和「虎山」的交界處,面前是一片湖泊,名為「寶珠潭」。風水專家認為這顆「寶珠」正好在獅虎之間,形成獅虎爭珠的局勢,因此在這裡建立了侯王廟來鎮壓,以避免兩獸爭珠傷及村民。
圖片來自:大澳文化生態綜合資源中心
圖片上右側矮屋為侯王廟
左側大型建築是為侯王誕唱粵劇搭建的臨時戲棚
侯王廟裡有鯨魚骨、舊龍舟船頭等古物,都約有百年歷史了,尤其是這鯨魚骨,是當時漁民供奉給侯王的珍稀寶物。也確實夠稀奇,這麼大的魚骨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因為是家裡,便沒有拍很多照片,但是覺得十分驚訝,因為從外面看水上棚屋都是破破,但裡面竟然也是五臟俱全,洗手間、浴室、wifi各種都有,不過也保存了一些早年棚屋的設施,例如導遊阿叔給我們掀起了客廳角落的一塊木地板,地板底下就是海水,然後告訴我們,這裡是以前居民「辦大事」的地方,排洩物可以直接從這裡到海裡消解……
現在他們有衛生間了!已經有了!
阿叔還熱情地給我們看了他們家的傳家之寶——他祖母抓到的兩條右口邊魚標本。
因為右口邊魚的產量比左口邊魚少很多,因此比較稀罕。也難怪我感覺吃日料的時候也常聽到的是左口邊魚。當年他祖母一下捕到兩條,不捨得吃了,便放在家裡祭拜祖先的香爐旁,燻著燻著就幹了,之後小心地密封收藏起來,成為了傳家寶。
大澳這邊曬魚乾十分常見,天氣好的時候,魚身在陽光裡閃閃發光,甚是令人嘴饞。除了用來吃的魚,還有賣萌的魚。
我們還出海去看魚了。提到大澳,所有香港人都會說,一定要去看海豚。去大澳的前一日,還看到朋友發的動態,在大澳見到了海豚,於是我們也興衝衝地包了船向大海開去。
但是海豚真的是很難遇到啊!我們坐了一圈船,並沒有見到傳說中的粉色海豚。不過一路的景色實在美麗~
成群的白鷺停在山海相接的巖石上,有的在水面上戲水,有的仰頭看著天空。
臨近回村,我們和船夫商量,停在了大澳文物酒店旁的碼頭,然後步行回村。酒店由曾經的大澳警署活化改造而成,於2012年開業,僅有9間客房,以社會企業的模式經營,員工多數為大澳本地居民。
在活化工程的改造之後,舊警署的報案室成了酒店的接待處,酒店中還有各種舊物收藏品展出,頂樓有氛圍一流、景色絕佳的餐廳,可以從餐廳看到日落。很難想像這麼一個破破的小漁村裡,還有一個如此設計的酒店。
香港的活化工程實在是數不勝數,大館、PMQ已經十分有名,不用多說,荃灣的南豐紗廠、旺角的上海街618號、深水埗的美荷樓青年旅舍、最近新開的中環街市等等,讓我覺得十分神奇,每次走在這些建築裡,都有時空交錯之感。很多地區對於歷史建築要不是拆除,要不是保留變成景點,要不是要求居民自行保護,而香港的許多歷史建築都活化成了酒店和商場等消費場所,為這些古舊的地方又帶來了新時代的氣息。
不知道哪裡有機會可以了解或者從事活化項目,感覺實在是一件一定會有很多困難、但很有意義也很有趣的事業。
從酒店出來沿著海邊走,回到廖sir的粉色屋仔。
此行的帶隊老師是學校中文學院的廖sir,他和三兩好友在大澳租下了一個粉色屋仔,面前便是湖泊,日落時常有白鷺飛過,停留,夜晚好友相聚,喝喝小酒,聊聊天地。
同行的都是港大的同學,日落時也都紛紛回到小屋集合。
有人似乎是把這次旅行當作一場社交活動,很積極地認識所有人,誇獎他人,留聯繫方式。在這樣的一個休閒時刻,身邊還有在努力的人。
而我,坐在廖sir的小屋門口,看著日落吹風發呆。
研究生讀到快畢業,對人生的想像依舊一片混沌。身邊的很多人都有著明確的人生規劃、職業道路,甚至對男女朋友都有明確的標準,一條一條checklist在穩步推進,簡直把「成功」的每個條件都完美地落實到位,每個人都是未來的人生贏家的模樣。
但是,我還是不明白,我還是做不到「經營」自己的人生,甚至這段時間以來連朋友圈都不太經營了。
我覺得自己似乎是太消極了,怎麼可以因為貪圖日落的繾綣,而放棄建立關係的機會。
但是,算了吧,就融化在粉紅色的餘暉中吧。
大澳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地方,有那麼一丁點兒與世隔絕的氣息,畢竟實在偏僻。
村落裡大多是老人家,因此還出現了「共享輪椅」的設施。
大多數港人現在說起大澳,會說類似於「還好當時英國政府沒有管,所以大澳才保存了下來」這樣的話。可我在這個村子裡遊逛,見到一些老人家,無神地坐在棚屋裡,一些花園,寫著「私人地方,遊客勿進」。
有時候我也疑問,到底什麼樣才是好的生活。
有人為我一手包辦,讓我去陸地上的生活,還是沒人管我也沒人認可我,然後未來有一天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被遊客參觀的生活。也許只有大澳人心裡才有答案。無論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們都沒有選擇權,他們被迫上岸,或者被迫不能夠上岸,沒有人問過他們想怎麼樣。而大多數的遊客,包括我,也不過是來了,看了,走了,評價這個地方好,或者不好,而真正生活在其中的那些人,聽不到他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