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Vista看天下
原標題:「一想到明天要花2小時通勤,我又想辭職了」
作者 | 李放鹿
二十多年不午睡的周小姐,現在不得不開始午睡了。
原因無他,為了準時打卡,她得每天六點半起床,收拾完了坐一個半小時的跨城地鐵,從佛山趕到廣州上班。
咖啡救不了打工人,只有午睡勉強能拯救她下垂的眼皮。克制一點,周小姐能在凌晨一點前閉眼,中午補上30分鐘,奢享整六個小時的睡眠。
單程1小時以上的「極端通勤」,在北、上、廣、深等超大城市並不鮮見,周小姐所在的廣州還算不上最可怕的。
這份報告顯示,北京極端通勤人口比重最大,有26%
前兩天,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在《全國主要城市通勤時耗監測報告》中指出:中國36個主要城市中,有超過1000萬打工人,單程通勤超過1小時。
工作八小時,路上來回倆小時起步,地鐵一上、一下,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報告裡還提到,45分鐘通勤保障已成為國際共識,這部分通勤人口比重應達到90%。
然而,統計數據顯示,全國36個主要城市平均下來,能在45分鐘內走完上班路的,只有76%。
報告一出,打工人哭著在微博上集合,表示自己「被平均」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有不少人感嘆:「1小時就算極端了?」
毛不易在歌詞裡寫道:「不用太久就能走到目的地/人來人往裡滿是善意 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不追不趕慢慢走回家。」
曲名雖然叫《平凡的一天》,但它的動人之處恰恰在於,這對當代人來說絕對是奢侈的一天。
北上廣深四座城市,平均只有69%的人能夠在45分鐘內上班。來源:《全國主要城市通勤時耗監測報告》
通勤是場修行
西天取經路上,好歹還有妖魔鬼怪、美女畫皮,一路解悶升級,而當代打工人的通勤路,沒有遠方的風景,只有車廂的鐵皮。
批量擠壓在大鐵盒子裡的人類,沒有手機絕不敢上路。
廣佛雙城記的主角周小姐,每天上地鐵之前,先提前排空膀胱,再仔細檢查視頻緩存、手機電量,以應對網絡信號中斷和借不到充電寶的緊急情況。
運氣好的時候,她能在加班錯過晚高峰後搶到一個座位,解放雙手,順利地打兩盤遊戲。
但更普遍的狀況是,為了省下跨城打車錢,她經常帶著沒完成的工作去趕末班車。
周小姐的地鐵時光:一邊用pages寫報告,
一邊見縫插針地看演唱會
不是沒有想過搬到公司旁邊,但周小姐捨不得家裡的貓。她跟父母一起住,貓平時都是媽媽在照顧。
另一方面,想在廣州公司旁邊租到不那麼貴的房子,只能選擇城中村。在五條人的專輯裡,那或許是充滿靈感的朋克世界,但摘下耳機的周小姐,仍然對一線天握手樓敬而遠之。
通勤費和咖啡錢再貴,也貴不過市中心的房租。對極端通勤人口而言,這也許是唯一的安慰。
另一位通勤單程1小時20分鐘的朋友阿韋,本來住在公司附近,後來一不小心換了份工作。
工作易換,家卻不那麼好搬。他跟周小姐一樣都養了寵物,想要找到一個允許養寵物的房東,比找轉租不扣押金的還難。
幸好這位朋友是個宅男,秉持著在車上刷手機也是刷、在床上刷手機也是刷的態度,目前身心還算健康。
上班要地鐵轉兩趟公交,最後再走路20分鐘。最近阿韋辦了共享單車月卡,省下一半時間,他覺得幸福了一些。
不論共享單車爭論幾何,在通勤路上提供的幸福感不能忽視。
年輕人職住分離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最為普遍的「房租太貴」,還有寵物、家人、朋友、戀愛等等——但這些情感需求,都註定被城市忽視。
膨脹的城市不斷吞噬四周的土地,心臟地區搶奪年輕人的白天,承載他們黑夜的只剩那些邊緣地帶。鋼筋水泥從不妥協,除了工作和消費,城市中心並不負責給年輕人提供安慰。
為了快點上班
年輕人都付出了些什麼
往回倒個十來年,地鐵還沒有那麼擠,城市人口還沒有那麼多,不少年輕人還好在通勤路上看看書、記記單詞。
時至今日,別說掏書了,最高峰的時候,你連手機都別想掏出來。
「在路上」三個字,在如今的打工人心中,不再象徵什麼文藝、熱血,反而叫人聞風喪膽。
曾有一位容易暈車的同事,為了避免極端通勤的痛苦,即使花掉一半工資也要住在公司旁邊。
隨之而來的是生活上捉襟見肘,為了省錢,她幾乎不參加AA制的聚會,也不怎麼點外賣。中午休息時間太短,即使她住得近,也只夠回家煮個速凍餃子。
為了走路上班,她幾乎殺死了自己所有的娛樂生活。
如果公司在老城中心,要付出的不只是高房租,還要忍受極端的戶型、老舊的設備等諸多問題。
老城中心的房東土著居多,也許是因為都不指著一套房子收租,一般對出租房的裝修、維護都沒什麼興致。
深夜打車事故頻出的那段時間,經常加班的Luna嚇壞了,在父母的擔憂催促之下,她咬咬牙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房子,雖然戶型有點奇怪,但地理位置極好,公司、商圈、地鐵站都在10分鐘步行範圍內,最大的毛病就是家具都非常舊。
住了幾個月,再徵得房東同意後,Luna忍不住自己掏錢換了沙發、床墊、書桌。後來合約到期,想把這些東西二手賣給房東,但房東表示:「你們掛網上賣吧,我讓下一個租客自己帶家具來。」
租客與房東的溫情,還是放在電影裡看看就好
即使沒有家具,房東也不擔心他矜貴的房子租不出去,至於二手家具怎麼賣、怎麼搬運,都只是Luna要頭痛的問題。
最後,那些家具Luna白送給了房東。
去年之前,小成的通勤時間也超過1小時。彼時年輕的小成為愛折腰,房子租在對象公司附近。
分手以後,小成果斷在自己公司旁邊找了房,走路上班的喜悅多少撫平了些許失戀創傷。
但從此以後,小成很少再準時下班。「我要去趕車了,小成幫我收個尾吧!」「今晚弄出來吧,小成你方便一點。」甚至在節假日裡,也會接到臨時電話:「麻煩小成回公司一趟,幫我拷個文件。」
住得遠,通勤時間扼殺了年輕人「生活」的可能,把人生變成「上班」和「去上班」;住得近,也給年輕人的生活了畫下了兩點一線的圈。
對於公司而言,員工「住得近」的潛臺詞,就是「方便加班」。住得遠的同事以通勤時間為由,理所當然地避過加班,而在公司通訊錄上填過詳細地址的你,只能接盤。
彰顯人文關懷的「住房補貼」,鼓勵員工就近租房,背後張著隨時候命的巨網。
更可怕的是,在各種移動辦公APP層出不窮的當下,極端通勤甚至都不能再避免加班,隨時在線、隨時回復是每一個打工人的基本素養,人們很難再擁有放空的權利。
在地鐵上加班的程式設計師。來源:@人力資源研究
對打工人好一點
城市的不可能停下發展,年輕人想要追夢,也不可能拒絕城市。人口聚集和城市擴張的隱痛難以避免,而大部分人只能被動承受,甚至默認了這就是奮鬥追夢的代價。
但常態化並不意味著合理。表面上,只有上班族切實在付出金錢、時間、健康的代價,實際上,企業、城市、社會都在為通勤時耗買單。
極端通勤是全世界上班族共同的痛苦,西英格蘭大學曾針對英國上班族做了一項調查,結果表明:通勤時間每增加20分鐘,員工對工作的感受就相當於被降薪19%。
工作滿意度還只是不那麼明顯的商業成本,極端通勤帶來的身體傷害更加直觀。根據相關調查,極端通勤人口睡眠不足、抑鬱、高血壓、肥胖、背部肩頸疼痛等發病率都遠超平均水平,甚至離婚率都受其影響。
有車有房的健康專家總是一邊對年輕人老熬夜、不運動等等行為痛心疾首,一邊又認為住得遠、多加班都是他們「該吃的苦」。
他們那些「體諒大家」的建議,比如什麼騎車上班、跑步上班,一邊運動一邊通勤……能這麼幹的都是晚上夠時間睡覺的職場錦鯉。
跟城市發展的速度比起來,我們不得不承認,道路規劃、軌道建設往往要慢一步。以廣州三號線為例,一條頻繁穿過景點、商務區、城中村、大學、醫院、高鐵站、機場的地鐵線路,想不擠都不可能,哪怕通勤只需3個站,也得先排隊1小時。
除了交通規劃,產業布局也是造成極端通勤的一大原因。城市資源的高度集中,導致大量工作崗位擠在通同一個區域,就像北京的碼農,不在西二旗就在望京。
就業人口膨脹,居住面積只能被壓縮得越來越少、越來越貴,通勤這頭大象,已經越來越無法忽視。
總是引起全球城市效仿的紐約規劃,幾年前就將「45分鐘內通勤人口達到90%」作為城市發展的重要目標之一。在國內,上海、南京等城市也都將「40分鐘通勤」「45分鐘通勤」納入規劃重點之中。
在要求年輕人「甘於吃苦」之外,在默認大城市就該「舉步維艱」之外,繁榮、公平、可持續的大城市,是不是也該為這些擠在車廂裡的人多做點什麼?
比如,減少公交轉地鐵再轉公交的換乘難度,增設線路或車廂,讓人少排五分鐘的隊。
更多大城周邊那些開發多年卻依然冷冷清清的「都市圈」「經濟圈」,如果企業入駐門檻低點,辦事程序少點,超市商場物業都正常運轉起來,住在城市外圍的人也不必都湧進市中心上班。
45分鐘通勤之路道阻且長,剛起步的我們,離這個目標還有很遠。但解決問題的方式,一定不是訓導年輕人「就是這樣的」「接受現實吧」。
每一個在路上的年輕人,都不想提前倒在路上。他們付出時間、犧牲休閒、消耗健康,最終對大城市的期待,也不過是「我給你好好工作,你讓我認真生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