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情歌,是情歌讓我變成Rock Star的,所以整個演唱會你不知不覺聽了一票情歌……」
伍佰的新巡演叫「Rock Star」。沒有哪個搖滾明星會這樣宣布,稱綴滿自己桂冠的是情歌。伍佰無所謂,他的情歌二十七年來熱望不減,滾滾燙一顆心予人最直接的撫慰。取決於你怎麼看待「搖滾」的涵義。在華語區,誠實面對自己的情感就是了不起的搖滾精神。
哇,伍佰真的好土。多年不聽伍佰的人,突然調到伍佰頻道會被震到。電吉他在房間裡亂竄,效果器生怕不夠熱烈,又放焰火又噴出彩霧,眼前立即出現一幅鼓風機對著伍佰勁吹的畫面。他的口音人人都熟悉,但沒人學得來伍佰。他自己說的,「我的歌裡有雅,他們(指模仿者)沒有」。
伍佰歌裡的雅是後知後覺的。滿大街都在放《挪威的森林》《陪你到永久》《愛你一萬年》《浪人情歌》《世界第一等》《痛哭的人》《突然的自我》《被動》《愛情的盡頭》《淚橋》……的時候,這些歌給人留下首先是直覺上的強烈印象。
伍佰唱歌很用力,把歌詞一字一句直送進路人的耳朵;旋律清晰利落,《無盡閃亮的哀愁》這樣名字的歌也不會出現綿長旋律線,他用一貫短促的畫筆塗滿整塊粗糙畫布。伍佰與合作近三十年的China Blue樂隊成員有節奏的天賦,布魯斯節奏或者非洲節奏,擦擦擦千變萬化的節奏是這些歌真正的骨架。
他的雅是民歌的雅,「慢慢吹/輕輕送/人生路/你就走」(《晚風》),最簡單的字句凝鍊出深遠的詩意,就像你蹲在路邊看見一朵花,激起的樸素情感。
伍佰的上一張專輯《釘子花》是他的第三張臺語作品,也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專輯裡有首歌叫《蹦孔》,證明了古漢語的高度凝鍊在臺語裡仍留存。三字句式的歌詞在雷鬼的節奏和管樂的高光中一遍遍滾過,伍佰為漢語之美賦予全新的律動。
下一首《東石》是《蹦孔》的另一面,隆隆的鼓換成疏鬆而豐富的打擊樂,依然由一段靚麗的riff蕩出整首歌。少小離家的人歸來舊村頭,驚四顧無人。「哪會 攏無人/看來看去 攏無人/街仔路嘛 攏無人/戲棚跤嘛 攏無人/路遮大條 攏無人。」成群的蚊子撞在車窗玻璃上粉身碎骨,這個人還在等待明天的露水。
伍佰是個「移民」,二十歲左右從臺灣嘉義縣六腳鄉蒜頭村上臺北打拼。七七八八做過很多份工作,最後覺得還是音樂適合自己。因為「移民」的身份,他看待事物的方式註定不同。把故鄉背在身上走的人,有更加強烈的與周遭事物建立聯繫的需求。
伍佰還是一個步履不停的攝影者,拍了幾十萬張照片,臺北是他的主要拍攝對象。但他說自己拍的不是臺北,是自己的生活。鏡頭裡儘是他看見的、觸動過他的東西。那些東西有溫度、有質感、有各自獨一無二的面孔。伍佰以照片觀照自身,好牢牢確立與周圍的關係,不至於迷失在虛空的搖滾明星夢中。
這些相片裡的臺北舊舊的,層層疊疊像撕之不盡的牛皮癬廣告,都是落腳在這裡的人拼命生活留下來的痕跡。伍佰相信要汗流浹背、馬不停蹄地拍,才能拍出好的照片。這和他的音樂也相通。
伍佰的天性裡有一種正視生活的樣貌、人類的普遍情感的強烈衝動,因此他寫出來的歌從來不會高高在上,曲高和寡。搖滾明星伍佰最適合的地方就是舞臺,他和China Blue成員們用震天響的音樂鼓舞觀眾,向他們確認愛情、鄉愁和希望就在每個人心裡。沒什麼害羞的,就是這樣簡單,大聲吼出來就好。
澎湃新聞:早年臺語歌給人的印象是土土的,到你這裡變成臺語歌和布魯斯、雷鬼、非洲節奏、EDM結合之後非常洋氣。
伍佰:因為臺語的個性鮮明,臺語這個語言本身的氣質、個性、語調鮮明,所以我不太會去改變它的,只要是你照著這個語言的個性,它不會改變它是臺語這個事實,所以你可以用布魯斯、雷鬼、非洲節奏什麼都可以,它還是臺語歌,它的愈世界化的東西其實是愈個性化,要個性化才能世界化。
澎湃新聞:你拍照走很快,排練錄歌也不慢,寫歌詞呢?別人如果要學你這樣寫,要打磨很久才能凝鍊出樸素的詩意,你自己有沒有一個刪繁就簡的痛苦過程?
伍佰:寫歌詞這個事情有點難講,因為它是歌詞,它不是故事,所以歌詞不需要有那麼強烈的故事性,但是歌詞唱出來就有故事性,所以你不能講的太仔細,那個空白的地方讓聽的人自己去填。
你應該要寫出來的是一個節錄式的,節錄式的東西弄起來它反而那個範圍會更大,所以我通常會想好故事,但不是很清楚,然後歌詞有時候用很簡單的事情,可以講很deep的東西,這個事我很喜歡這樣做。
澎湃新聞:這場新巡演在各時期作品的劃分上有沒有側重?整體編排會是什麼樣貌,分哪些部分?
伍佰:這場新的巡迴演唱會,有沒有側重,就是說有沒有偏重於哪一個地方?基本上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我在排這些歌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說什麼是Rock Star?是什麼歌讓我變成Rock Star的?因為Rocker很多,很多地方都有很多Rocker,很多很多……
但是Rock Star沒有,我是Rock Star,那什麼讓我從Rocker變成Rock Star?所以我就把那些讓我變成Rock Star的歌挑出來,發現竟然是情歌,是情歌讓我變成Rock Star的,所以整個演唱會你不知不覺聽了一票情歌,哈哈哈!然後它是Rock Star唱的,這樣子!
澎湃新聞:那麼多年以來,你和樂隊夥伴有沒有一個上臺前的小儀式,祝禱或者什麼,來屏息凝神好面對接下來幾小時的狂熱演出?上臺以前你還會做哪些準備?
伍佰:其實我們開演前的後臺,很安靜,跟別人不太一樣,別人都鬧哄哄的,可能在喝酒、Party,然後我們不是,我們是很安靜,Silence,上臺前會大家打氣、講一下等下上去的重點。
但是我覺得上臺前必須要是單純的,心情必須是單純的,我不喜歡有人探班,不喜歡有人送花、探班,什麼拍照都不喜歡,我喜歡安安靜靜的,讓我自己面對自己這樣子,上去之後我就把我面對的那個我自己,拿出來面對大家,所以我們的演唱會前的準備就是安靜。
澎湃新聞:從一開始到現在,你的舞臺人格有隨著閱歷、喜好的改變而發生很大改變嗎?
伍佰:所謂舞臺人格那已經講清楚啦!舞臺人格就是一定會隨著閱歷、喜好而改變,進而終極就是有很大的改變。你剛出來跟你後來經歷過那麼多,你全部都知道的時候,表演出來一定是不一樣的。
不過,你總是希望自己可以更有智慧去處理很多突發狀況跟接下來的事情,那智慧在唱完每一場之後總是要長一點,這是很大的課題,這是到現在還在做的課題。所以把人生變成舞臺,這個對我來講是很迷人的事情,因為它永遠不會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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