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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所推薦的作家,會有文壇老將,但更多的,是目前還默默無聞的文學新人。「本周之星」的評選標準,一是看作品質量,二是看好作品的比重。總而言之,是對一個寫作者總體水平的考量。因此,建議我們的註冊會員,一定精選自己的好作品上傳,區別練習之作與發表之作,這樣我們才能更準確、更有效地作出判斷。
不埋沒寫作者的才華,不辜負大家對文學的熱愛~希望「本周之星」所推薦的作家作品,能給閱讀者帶來欣悅,給寫作者帶來鼓舞。
本周之星:一葦
楊義龍,筆名一葦,白族,中國作協會員。發表和出版有長篇小說《遙遠的部落》《桃李春風一杯酒》《喜鵲窩的秋天》等,有作品獲得2015年度中國少數民族文學重點作品扶持及若干獎項。另有小說、詩歌、散文、評論若干發表在《邊疆文學》《人民文學》《民族文學》《滇池》《雲南日報》《北京日報》等報刊。
作品欣賞:虎躍南澗
從本期開始,我們特邀朗誦藝術家選讀本周之星作品,讓大家能通過聲音享受文學之美。
朗誦:李小梅,新華網「小梅誦讀」欄目主播,海峽朗誦藝術團成員。(本欄目音頻由小梅誦讀工作室提供)
朗誦部分為文中劃線部分。
虎躍南澗
虎是南澗的精神,跳菜是南澗的姿勢,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
——題記
01
虎街:古道上的一塊碑
認識南澗,要從一隻母老虎開始。
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月圓之夜。狂風卷過十萬大山,一聲虎嘯,在無量山中迴蕩。母虎,強健的母虎,生命中的母虎,她穿越叢林,蹲踞於高崗之上。
村莊裡的人們奔走相告,母虎神降臨了!
在村莊的中央,燃起了熊熊篝火,人們披髮跣足,跳起了「十二獸神舞」……
遙遠的虎街,躲在大山的褶皺裡。一條細細的街子,像一枚小小的核桃。幾步之遙,就將街子走通。但其實如果真要這樣想,那就錯了。作為茶馬古道上一個不起眼的驛站,初看之下,似乎和別的小鎮沒有分別:一樣的石板街,一樣的老店鋪,一樣的古樹、古井,還有安閒的人。但是,站在「母虎日曆碑」前的那一刻,我的耳畔仿佛敲響著來自古老部落的鼓點聲聲。這種久遠的曆法,昭示著彝族先民的聰慧與堅韌。
母虎日曆碑,我早就讀過劉堯漢先生的文章,聽過吳家良先生的介紹,對於虎街的神往,大抵緣於此。
一到虎街,我就纏著當地人問,那塊碑呢?在一座神廟前,我見到了「母虎日曆碑」的複製品,還有十二獸神的石雕。原碑不能看到,激動之餘,仍是有幾分落寞。
追問「母虎日曆碑」的蹤跡,有人告訴我在楚雄州博物館,有人說已流落民間,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這塊碑在我心中,依然披著神秘的面紗。
這是一塊極其珍貴的碑,據說它是彝族文化的源頭之一,與《太陽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然而,只有看到原碑,那種歷史的蒼茫與厚重,那種歲月的古韻才能撲面而來。複製品永遠只能停留在表象,難以深入其裡。這是一個歷史文化的追尋者共同的感受。就如當初我站在「南詔德化碑」前,還沒看到斑駁的字跡,就先被那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逼得喘不過氣來。
西南少數民族常將龍、虎、鳳、雞等當作圖騰。尚白的白族和納西崇拜白虎,尚黑的彝族崇拜黑虎。「阿羅」是彝家對小女孩的愛稱,其實也有「小老虎」之意,足見彝人對虎的崇愛有加。在南澗,有一種幾十年前就享譽四方的名茶,叫「羅伯克」,翻譯成漢語即是「猛虎出沒的地方」,以「虎」冠茶名,全國可能也僅此一家吧!
提到「羅」,我發現彝族語「虎」發音和白族竟然完全一樣,而「羅薄」 在彝語中是「公虎」之意,「羅摩」是「母虎」之意,與白族也是完全一致的。由此可知,「虎」應當是彝、白族共同的圖騰。
然而,對於「母虎」的崇拜,除了虎街,我沒有聽說哪裡還有?
我繼續追問崇拜「母虎」的緣由,答曰:源於母系氏族社會的遺存。對這樣的回答我並不太滿意。母系氏族社會,那是太遙遠的事情,整個人類都經歷過,唯有虎街保留遺風?那麼整個南澗都應當是崇拜母虎的吧?也許是部落紛爭中需要快速擴張人口,也許是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養活子女不易,崇尚母性,敬畏母性,自然也就成了虎街的傳統。
這是一個麗日灑金的白晝,天藍得沒有一絲雜質,像一塊覆蓋大地的絲綢。白雲,如一朵朵隨風四溢的蒲公英,在村莊上面悠悠飄過。一株直插天穹的滇樸矗立在街心,挺拔的樹幹如粗壯的彝家漢子。小巷裡,一個五、六歲光景的小孩見了我,當即蹲下身子扎馬步,張開兩手,吐出尖細的舌頭,面對著我的鏡頭。我猜他是模仿母虎的動作。我問他叫什麼名字?另一個小孩說他叫「楊義」,我有些意外,呵呵,名字居然和我相差一字。和他們聊了幾句後,我又朝前走,楊義跑到我前邊,再一次蹲下身子面對著我吐出舌頭。我笑了。這個如小老虎般調皮的男孩,給古街憑添了幾多生氣,也讓我對虎街人有了好印象。
那株滇樸下,一名老者正給小男孩剃頭,已經不再是傳統的剃刀,而是電推剪了。冬天的陽光暖洋洋的,推剪在孩子的頭部「滋滋」遊走。旁邊一個搪瓷盆裡盛著半盆清水,一張舊毛巾隨意地搭在盆邊上,就這麼簡單。老人凝神注目,小孩閉目享受,幾隻蘆花雞在他們腳下隨意走動。面對這樣幸福的場景,我想起了童年,想起了爺爺給我理髮的時光,那一把老式推剪常把我的頭皮揪得生疼,可那疼痛裡有幸福。如今再想他老人家粗礪的指尖在我頭頂摩挲,已經再也不可得了。
繼續往前,一個大嬸在水龍頭下洗著肥嫩的青白小菜,她說這自來水是山箐裡引來的,水質好。看著清冽的泉水譁譁流淌,乾燥的喉頭也覺得清涼潤澤了。想來那村頭飲馬的井水,隨著現代交通的便捷已棄置一旁。抬頭間,見臨街的鋪面上,貼了電腦列印的售房啟事,心裡不禁怦然一動,買這樣一棟老屋,來此遠離塵囂的小街居住,清靜地過小日子,也是一種很好的活法呀!只是隨著旅遊開發的進程,「清靜」恐怕也只能想想罷了。
母虎客棧也是虎街的民俗博物館,從這座四合院可見主人當年的殷實。如今人去樓空,但仍高懸著標識主人地位的匾牌。人們在此搜集陳列了一些老古董,有大戶人家的雕花牙床和桌凳几案,有馬具和農具,也有虎街上的一些舊物。看著這些,似乎可以聽到茶馬古道上的馬鈴悠悠,似乎看見山地上閃亮的犁鏵翻起血一樣的紅土。有一座小樓,名曰「臥虎樓」,令人想起諸葛臥龍隱居隆中,蓄勢待發。想來這位自比「臥虎」的主人定是滿腹經綸、意氣風發,懷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之心的一方大員。
如今精緻的雕欄依舊,曲折迴廊上的「美人靠」,正沐浴著朝陽,只是物是人非,坐在太師椅上被人拍照的美麗女子,在老宅的映襯下那麼明豔照人。不知她是否想過,這把椅子,見證了太多朱顏漸頹?
出門,藍天依舊,村莊暖洋洋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中,粉牆上巨大的墨繪虎頭也顯得氣定神閒。新立的牌坊,刻上了楹聯:古有彝祖創造母虎文化綿延古道千裡;今具慧眼穿透歷史塵埃力現蒙樂古韻。
揮揮手,虎街依舊靜臥於大山深處,藍天下,白雲邊,古道越千年。
還會再來,等待那個神秘的月圓之夜,在母虎神降臨的那一刻,十二獸神舞動。
那時的虎街,定是虎虎生風了。
02
跳菜:「食」是一種信仰
原來,他們是跳著上菜。
初到南澗的關正平如是說,他一直以為「跳菜」是一道菜名。
認識「跳菜」,緣於報刊的文字和圖片。看到「跳菜」,是一種粗獷剽悍的民族舞蹈:十幾條精壯的漢子,在大理州文聯一樓大廳裡每日排練,他們在廣東參加由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舉辦的民族舞大賽,一舉奪得「山花獎」。事實上,在這以前,南澗跳菜就已聲名鵲起了。
此次去南澗,見到的卻是原汁原味的「跳著上菜」。在櫻花谷,嗩吶、蘆笙齊奏,一群老虎般壯實的漢子和櫻花般豔麗的女子,以自己的方式將歡樂的菜餚捧到大家面前。彝族嗩吶和漢族、白族不同,嗩吶的柄特長,嗩吶的口寬大,因此吹出的聲音就顯得渾厚雄壯,山鳴谷應。吹蘆笙的漢子,則是邊吹邊跳,自由靈活,調式簡單,但要和舞蹈節奏應和,也頗有難度,還要考驗吹奏者的體力。而其他的幾人,跨著豪邁的舞步,閃展騰挪,單手託盤。託盤為木製,長方形,裡面盛滿「八大碗」,盡數送到八仙桌前,這在常人看來難度極大的動作對跳菜漢子而言已是最簡單的方式。另有蓄著絡腮鬍的矮胖漢子,頭頂一大託盤,嘴咬兩把長柄圓形鋁飯勺,呈一字形,勺上各置一碗菜。手中再舉兩碗,就顯得相當懸了。如果單純只是舞臺上的表演藝術,盤和碗中的菜都是道具,那就沒有壓力,也沒多少重量。但是這樣滿滿當當的十幾碗菜,做到連湯汁都不溢出分毫,這可是硬功夫。還有更險的一招,吹蘆笙的漢子邊吹邊邁動舞步,另一名漢子坐在吹笙者肩上,頭頂一託盤的菜,吹、舞、坐、頂,穩穩噹噹,挺懸。最後出場的是一名力量型的選手,他直接用嘴咬住八仙桌的一隻腳,將整整一桌菜送到客人面前,令人瞠目結舌。牙齒上的勁力十足,像一隻精神抖擻的猛虎叼著獵物。
同一般少數民族的原生態舞蹈不同,「跳菜」不是以舞蹈為主,「跳」的目的是為了儘快上菜,「跳菜」只是將這個過程顯得藝術化、娛樂化,體現得更多的還是實用性。而在整個「跳菜」過程中,男子起著主導作用,像馬纓花一般豔麗的姑娘只是陪襯,使場面更加熱鬧。原生態的「跳菜」既有實用性,也有觀賞性和娛樂性,堪稱南澗一絕。舞蹈家楊麗萍多次到南澗採風,也從「跳菜」中汲取創作的靈感。
當然,奪得「山花獎」的「跳菜」已與原生態相距甚遠,那是一群剃著光頭、披著黑羊皮、敞著胸膛的彝家漢子,託盤只是他們手中的道具而已。伴著嗩吶和蘆笙,他們以鏗鏘的舞步、大幅度的搖擺、渾厚的歌唱、酣暢淋漓地詮釋著高原漢子熱情奔放的生命,彰顯著雄性文化的魅力。
如今的南澗,幾乎村村寨寨都跳菜,都有跳菜傳承人,像阿本枝、楊一忠這樣的「跳菜大師」為數不少。
無量山高,哀牢山雄,唯有南澗跳菜走向了世界。為什麼「跳菜」只在南澗盛行,而其他的彝族聚居區卻鮮有見聞?南澗跳菜的起源在哪裡?當嗩吶高奏、蘆笙吹響、跳菜上桌,叫好聲此起彼伏的時刻,相機、手機的閃光燈頻頻閃動之際,我卻刨根究底,不明所以。
對一個地方,一種文化,如果只是走馬觀花、人云亦云、飽覽秀色、大快朵頤、恐怕也只是一個普通旅遊者的層次。
在我有限的認知中,跳菜是先民們對於食物的頂禮膜拜,是對飲食的歡欣與敬重。「民以食為天」,面對食物,我們怎能不欣喜若狂?比之現代都市人一邊對食物揮霍無度,一邊食不甘味,南澗人跳著、舞著、吃喝著,那是非常幸福了。
這是一種「得大自在」的境界。
相傳,「南澗跳菜」起源於原始母系氏族社會,又說「南澗跳菜」是古時彝人敬奉帝王在宮中表演的一種舞蹈藝術。這兩種說法都很難顯得真實可信,因為沒有有力的證據可以說明。還有一種說法,傳說南澗跳菜起源於古老戰爭中的慶功儀式,也說「跳菜」起源於將獵獲的食物敬奉給母親的場景。從《九隆神話》中的「哀牢夷沙壹母」可知,哀牢山一帶確實經歷過漫長的母系社會,南澗即屬這一區域,從「以獵為命,以食為天」的生存狀態可以了解到「跳菜」起源時期的生產以狩獵為主,這與南澗地處山區、半山區的地理位置相吻合。
不管怎麼說,「南澗跳菜」誕生於遠古,傳承至今,這是不爭的事實。「南澗跳菜」頻頻獲獎,已經成為南澗縣、大理州乃至雲南省的一道「招牌菜」,連往返於城鄉的公交車上,都刷上「跳菜之鄉」的公益廣告。
用一種粗獷豪放的方式對食物頂禮膜拜,用一種質樸灑脫的歌舞詮釋對生命的熱愛,用一種歡快熱烈的方式款待客人,用一種人神共娛的方式表達對大自然的真誠敬畏,「跳菜」文化可謂內涵豐厚。
也許在南澗之外的某個區域,也曾經一樣「跳著上菜」,唯有南澗人將之保存得如此完整,如此純粹,如此聲名遠揚,「跳菜」有福矣!
蘆笙奏起來,嗩吶吹起來,跳菜漢子舞起來。八大碗捧上來,大碗酒端起來,無量山,笑起來!
03
茶與櫻:兩棵樹的相遇
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
或者換言之,茶是南澗的男人,櫻是南澗的女子。
這樣說也不矯情,「羅伯克」就是南澗茶的代表,「羅伯克」,彝族的意思是「猛虎出沒的地方」,這麼一個雄性的名字,理當屬於男人。何況南澗茶的味道是馥鬱的、濃烈的、醇厚的,甚至是芳香中透出苦澀,這種高山大葉種茶的味道,就像山地民族一般純樸厚道,頗有長者之風。
綠茶中,我喝過龍井茶、嶗山茶,還有四川、湖北等地的記不得名字的茶,比如竹葉青、毛尖、碧螺春等種類。以龍井為代表,那種清新、淡雅、芬芳,如江南女子一般婉約,「羅伯克」與之相比,真是如高原漢子一般豪放了。
更何況洱海流域、瀾滄江流域一帶,有喝「雷響茶」的習俗,就是將綠茶放入瓦罐中,在慄炭火中烤焙,直到茶葉發黃變脆,香氣撲鼻,便將沸水傾入瓦罐中,此時水與茶在溫度極高的空間裡相遇,「哧啦」一聲,茶香四溢、水沫翻滾,這便是久負盛名的「雷響茶」。在我的老家,上了歲數的老人是喜歡喝「雷響茶」的,生泡太寒,老人耐不住,香味也不夠。
每天早上起來,先在火塘邊烤一罐「雷響茶」,一天的愜意便由此開始了。
記得二十年前,我到南澗開教學研討會,會議免費提供茶葉。抓一小撮置於玻璃杯中,茶葉泡開後,根根直立如森林,茶湯碧綠可愛,中間透出一點微黃。喝到口中,一縷茶香直入肺腑,這是第一次喝「羅伯克」。同行的老師們都說,這是大理的名茶,果然好茶。時隔二十年,我終於來到無量山中的一處茶山,聽說這裡並非羅伯克茶場,但所處的地域、緯度、海拔大致相同,人們稱之為「櫻花谷」。
櫻花谷實際是茶山,卻以櫻聞名。這裡的臺地茶規整有序,打理得就像一排排列隊的士兵。穿行田壟間,漫眼皆綠,綠得舒服,綠得心曠神怡。而就在這漫野的綠中,一樹樹櫻花盡情綻放,明豔奪目,如一樹樹火炬,照亮了山谷。在綠的映襯下,一樹樹挺拔而立的櫻花盛氣凌人,縱情狂歡,開得酣暢淋漓。因了這一壟壟茶園的綠,這裡的櫻花就具有了無比獨特的魅力。
不必說到日本,大理的櫻花也是極為生動的。以前我所居住的洱源小城,就以冬櫻為行道樹。我曾經寫過一篇《小城櫻花》的千字文,這種經過人工馴化的冬櫻為寒冷的小城添了幾許暖意。而在大理古城,一樹樹櫻花使古老的城池頓時鮮活起來。大理學院的櫻花,成片成林地盛開,為本就浪漫的校園再添錦繡。但真正使大理櫻花名揚四方的,卻是南澗的「櫻花谷」。雖是無心之作,卻也渾然天成。那麼一片茶山,那麼一片冬櫻,都是精心種植的。據說來自臺灣的謝先生當年栽下這些櫻花時,本為茶樹遮陰,無意間竟成了無量山中一道絕美的風景,就連對面蔥鬱的山嶺都顯得無比生動。
櫻花谷美,美得像一個童話世界。很多攝影師拍的照片,就像是PS的。這幾年,櫻花谷炒得越來越熱,很多遊人不遠千裡來看櫻花,使得人潮湧動。冬櫻花期短,趕花潮的人們一撥又一撥,堵車竟綿延十多公裡之外,也是嘆為觀止了。
冬櫻的熱烈、奔放,像極了南澗的女子,不羞澀、不矯情、不掩飾,酒碗端起就幹,嗓門一亮就唱,蘆笙一響就跳,說話也如竹筒倒豆子般噼哩叭啦的,聲音洪亮。遇到自己喜歡的男人,也直言不諱地表達。這種山地女子特有的直爽性情,就如冬天裡的火苗,溫暖著這片莽莽蒼蒼的土地。
「茶」是南澗的傳統產業,綠意盎然地支撐著南澗人的衣食。「櫻花谷」則是近年來人工培植的自然景觀。萬綠叢中點綴著一簇簇鶴立雞群般的紅,紅得讓人心碎,恍若置身於一個我們從未抵達的遠方。而這個「仙境」卻是那麼自然,就好像千百年來就是這樣,從未改變。
當初開發茶山的人肯定沒想到,為了給茶樹遮陰而種植的冬櫻竟成了「櫻花谷」,連茶場的名字都被淹沒了,這真是一個意外。可很多美好的事物,不正是一次又一次意外的產物嗎?
茶與櫻,兩棵樹的相遇,如此歡喜。
本期點評1:盧靜
《虎躍南澗》的作者頗善於思考。
對於所寫地域與事物,尚未墨落紙上,早已成竹在胸,文章呈現了南澗的精髓,寫出了獨特的感悟。不要說普通旅人,就是探尋一二的寫作者,有時也難免駐留表象,或者僅做局部的深入。而這遠遠滿足不了,探究欲強烈的作者。南澗的山川景物、民俗風情,甚至晨間雷響茶的一縷香,都早已在作者的心胸中洇化並提純,以至南澗恍若成為一個獨具魅力的人,又露出幾分樸野神秘,不辭千裡,向我們驟然奔來。作者打通了南澗的血脈,無量山高,哀牢山雄,不僅將南澗寫得血肉豐滿,而且神採奕奕。
「虎是南澗的精神,跳菜是南澗的姿勢,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這個題記,從一開頭,便不僅揪人好奇心,而且,引發了讀者一闖南澗歷史畫廊深處的衝動。
上路吧。
一個「躲」字精妙。「遙遠的虎街,躲在大山的褶皺裡」,似一泉眼,使後文活水蕩漾,汩汩生香。「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月圓之夜。狂風卷過十萬大山,一聲虎嘯,在無量山中迴蕩。母虎,強健的母虎,生命中的母虎,她穿越叢林,蹲踞於高崗之上。」同樣提振全篇,一個與彝族《太陽曆》有千絲萬縷聯繫的特寫鏡頭,有觸目驚心之感,使我和常被歷史的厚重與蒼茫深深震撼的作者一起,步入古老的雲煙深處。而在傳說與現實中穿插自如的作者,同時將當前虎街上虎氣生生的小男孩、持電推剪的被暖洋洋陽光籠罩的老人、水龍頭下洗一把肥嫩青白小菜的大嬸,寫得生動親切,既古今殊異,又渾然一體。曾名「洱海俠隱」的作者一葦,不禁流露出對清靜自在生活的神往。
作者紮實的敘述功力,可見一斑。譬如「跳菜:「食」是一種信仰」一節裡,所寫原滋原味的跳菜情景,層層推進,如蘆花浪頭逐高,引人入勝。
作者之善思,更是隨時體現。「然而,對於『母虎』的崇拜,除了虎街,我沒有聽說哪裡還有?」為什麼「跳菜」只在南澗盛行,而其他的彝族聚居區卻鮮有見聞?南澗跳菜的起源在哪裡?」在表演一片喝彩聲中,作者情不自禁表達道,我卻刨根究底,不明所以。面對眾說紛紜,在詳細剖析下,一葦申明了自己暗許的見解,向終生摯愛的土地,獻上了一束親手採擷的野花。
匠心巧思,雪瀾飛濺。「茶與櫻:兩棵樹的相遇」,小標題便頗點睛。豈止南澗的山水,便是取名「猛虎出沒的地方」之茶,便是一朵櫻花,在作者筆下都飽含性情。「冬櫻的熱烈、奔放,像極了南澗的女子,不羞澀、不矯情、不掩飾,酒碗端起就幹,嗓門一亮就唱,蘆笙一響就跳……這種山地女子特有的直爽性情,就如冬天裡的火苗,溫暖著這片莽莽蒼蒼的土地。」
南澗獨特的地域文化氛圍,氤氳紙上,一葦將隱形的精靈,呈現給我們。
朝向千萬重山影,力穿紙背的,是作者一束熱忱而深邃的目光,是對悠長歷史的守望,然而細品之下,作者又不停留於此,他的目光更移向前方。
本期點評2:範墩子
閱讀一葦的散文《虎躍南澗》,會感受到其真切的生命體悟和濃鬱的憂傷情懷,以及對南澗飽滿的愛意,一股充滿著詩性、溫暖的神聖感從頭到尾,貫穿在文章的字裡行間當中。一葦筆下的南澗,沉重而又溫暖,有崇尚母性、敬畏母性的精神之光,有見證朱顏漸頹後的悲痛和滄桑,有一種得大自在境界的跳菜,也有帶著童話色彩的兩樹之遇。悠悠的清風,遙遙的虎街,粗狂的食物,質樸的歌舞,無不在編織著今日人們的憧憬和快樂,令我們仿佛又看到了民族文化深處的圖騰,作者或許是想通過對南澗虎性的追問,來為人們尋找迷失方向的鄉村精神。
作者分三個部分來帶領讀者深入認識南澗,正如他在題記中所言:虎是南澗的精神,跳菜是南澗的姿勢,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講述虎街和古道上的一塊碑的這部分,尤為精彩,在自己浪漫的想像當中,開始了對一隻母虎的想像,是生命之虎,亦是力量之虎,因而人們才將它奉為這裡的精神圖騰,也就有了虎街。如今,當「我」置身虎街,暖洋洋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中,粉牆上巨大的墨繪虎頭也顯得氣定神閒,不禁引發了對未來美好的嚮往。
如果說虎顯示了南澗遙遠的精神,那跳菜、茶葉、櫻花就代表了南澗的地氣。直到讀了文章的第二部分,才知曉跳菜並非一道菜,而是一種帶有濃烈民族特色的舞蹈。跳菜顯示了一種飲食文化,顯示了當地人們的熱情以及對食物的敬仰,這是一種文化的大境界。而茶葉是南澗的傳統產業,櫻花是現代人為的風景,二者的相遇,令南澗大放異彩,成為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沒有想到,茶樹與櫻樹的相遇,竟會成就一段故事,成就了南澗美好的今天。